第262章 百草堂之榧子(2/2)
快到山脚时,王雪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路边的草丛:“哥,你看那是什么?”王宁低头一看,只见几株不起眼的小草长在硫磺水冲刷过的泥土里,叶片卷曲发黄,根部却结着几颗绿豆大的果实。
“是榧子苗。”王宁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泥土,“被硫磺伤了根,却还没死。”他从怀里掏出块油纸,把小苗连土包起来,放进竹篓的缝隙里,“带回去种在后院,说不定能活。”
王雪看着那株蔫巴巴的小苗,突然笑了:“就像我,被打了也没松手。”王宁摸了摸她的头,兄妹俩的笑声混着榧子的清香,顺着山风飘向山脚下的村落——那里,百草堂的药香正等着他们回去续上。
日头爬到中天时,王宁背着沉甸甸的竹篓踏进百草堂,榧子的清香混着汗味漫开来,惊得檐下的药铃叮当作响。张娜正踮脚往药柜最高层摆药包,听见动静回头,围裙上的桔梗绣样随着动作轻轻起伏,看见王雪背上的红痕,手里的药包“啪”地掉在柜台上。
“这是咋了?”她快步迎上去,手指刚触到王雪的后背,姑娘就疼得瑟缩了一下。王宁把竹篓往地上一放,榧子在里面滚得“咕噜”响:“路上遇着孙玉国的人了,小雪为了护榧子……”话没说完,张娜已经转身去取药油,眼圈红得像刚熬好的枸杞汤。
张阳拄着木杖从里间出来,看见竹篓里饱满的榧子,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枯瘦的手指捻起一颗,假种皮上的细绒毛蹭得他指尖发痒。“好东西,”老药师凑近闻了闻,松脂香混着日光的暖味直往鼻尖钻,“南坡老榧树的果子,仁里带油星儿,驱虫最有力道。”他转头看向王宁,“赶紧炮制,孩子们等不起。”
王娜已经烧起了小泥炉,砂锅里的清水正冒着细泡。她把王雪按在小榻上涂药油,指尖揉过姑娘青紫的脊背,声音发颤:“下次再这么莽撞,我就不让你跟着上山了。”王雪咬着唇没吭声,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竹篓里的榧子,像护着宝贝的小兽。
王宁蹲在炉边挑拣榧子,先把混在里面的青果拣出来,放在一边——青果涩味重,得用甘草水浸过才能入药。再把饱满的果实摊在竹筛里,借着窗棂透进的光仔细看,剔除那些被虫蛀过的、壳上带黑斑的。他的指尖在紫褐色的假种皮上摩挲,触到那些细密的绒毛,忽然想起林婉儿说的“榧子三年一熟”,指腹下的果实仿佛还带着玉山悬崖的晨露,沉甸甸的都是光阴的分量。
“炒榧子得用慢火。”张娜走过来,手里拿着个黑陶炒锅,锅沿被常年翻炒磨得发亮。她往锅里垫了层细沙,说这样受热均匀,榧子不容易焦。“去年你爹教我的时候说,榧子性温,炒太急了会窜火,吃了让人燥得慌;火太缓又出不来油,润肠的力道就弱了。”她说着,把挑好的榧子倒进锅,沙粒“沙沙”地裹住果实,像给它们盖了层暖被。
王宁坐在小板凳上拉风箱,火光映得他脸颊发红,青布长衫的前襟被热气熏得发潮。张娜握着长柄竹铲,手腕轻巧地翻动,榧子在沙粒里滚来滚去,渐渐透出更浓郁的香气,开始是青涩的草木气,慢慢变成醇厚的坚果香,最后竟泛出点奶香来,像山民熬的松子糖。
“差不多了。”张娜把炒好的榧子倒进竹筛,用筷子拨开沙粒。只见那些果实的外壳裂开细缝,露出黄白的种仁,油光闪闪的,香得人直咽口水。王雪凑过来,刚想伸手抓,被张娜拍了下手背:“馋猫,这是药,得先给孩子们送去。”她说着,取来棉纸,仔细地包成一个个小纸包,每个包里正好十颗——张阳说过,孩童驱虫,每日十颗最相宜,多一颗则伤脾胃,少一颗又力道不足。
正忙得不可开交,药铺的门被推开,李婶领着四五个村民涌进来,个个脸上带着急色。“王掌柜,孙玉国在村口说你坏话呢!”李婶喘着气,手里还攥着片榧树叶,“他说你采的榧子是硫磺熏的,吃了要断肠,还说……还说你故意藏着真药不卖!”
王雪气得脸通红:“他胡说!我们的榧子是林药师看着采的,比他的苦榧干净一百倍!”她抓起一个纸包就要往外冲,被王宁拉住了。老药师张阳慢悠悠地敲了敲木杖,杖头的榧叶纹路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慌什么?药香瞒不了人,药效更瞒不了人。”
他示意王宁打开药柜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放着个青瓷钵。王宁会意,舀了些炒好的榧子放进钵里,又加了使君子、槟榔,张阳亲自拿起药杵,一下下碾着。药杵撞击瓷钵的“笃笃”声里,榧子的油香混着使君子的微苦漫开来,村民们的议论声渐渐小了,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忍不住问:“张药师,这药真能治好娃的病?”
“你闻这香。”张阳停下杵,指着瓷钵里的药末,“真榧子炒透了,是松脂混着蜜的甜香;苦榧子要么焦糊,要么发涩,骗不了鼻子。”他拿起一颗炒好的榧子,剥开壳递过去,“尝尝?性平味甘,不伤脾胃,虫积最怕这个。”
妇人犹豫着接过,掰了半颗种仁喂给怀里的孩子。那孩子刚才还哭闹不止,嚼了两口突然不哭了,小舌头舔着嘴唇,竟伸手还要。妇人又惊又喜:“娃不闹了!真的不闹了!”这一下,村民们都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掏钱买药,刚才的疑虑早被榧子的香气冲散了。
王宁让张娜领着村民抓药,自己背起药箱,对王雪道:“去李婶家看看柱子。”兄妹俩刚走到门口,就见孙玉国带着郑钦文站在对面,绸缎长衫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发涨的河豚。“王宁,你敢不敢让官差验验你的药?”孙玉国梗着脖子喊,声音却有些发虚——他看见村民们都往百草堂跑,心里早慌了。
王宁没理他,径直往李婶家走。刚进院就听见孩子的笑声,柱子正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颗榧子,吃得津津有味。李婶端着空药碗出来,见了王宁眼圈一红:“王掌柜,真是救命之恩!刚喝了药没多久,柱子就拉了虫子,现在也不喊疼了。”
正说着,院门外突然吵嚷起来。钱多多背着钱袋,被几个村民推搡着进来,脸上的油光被汗水冲得一道一道的。“是他!是他卖给孙玉国苦榧子的!”有村民喊着,把钱多多往王宁面前推。那药材商人“扑通”跪下了,钱袋掉在地上,滚出几枚铜钱,混着几颗没卖出去的苦榧子。
“我不是故意的!”钱多多哭丧着脸,“是孙玉国逼我的!他说只要弄垮百草堂,以后玉山的药材都归他收,给我三成利!”他从怀里掏出张字条,“这是他写的凭据,说用硫磺水浸苦榧子,冒充新榧子卖,出了事我担着……”
王宁捡起那张字条,墨迹还带着硫磺的酸气。他抬头看向院外,孙玉国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绸缎长衫上的金线在日头下闪着刺眼的光,脸色白得像涂了粉。郑钦文和刘二狗缩在他身后,不敢抬头。
“孙掌柜。”王宁的声音很平静,手里捏着那颗从后山捡来的青榧子,“你爹当年也是药农,他教过你,榧树要三十年才结果,一年开花,三年挂果,急不得。做药和种树一样,得熬,得等,得真。”
孙玉国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这时,张阳拄着木杖慢慢走来,身后跟着几个拿着药包的村民,孩子们的笑声从巷口飘过来,清脆得像山涧的泉水。老药师把木杖往地上一顿:“玉国,你爹临终前托我照看你,不是让你用苦榧子害人的。”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些晒干的榧子叶,“这是你爹当年采的,说榧叶能明目,让你少看点账本,多看看人心。”
孙玉国看着那包枯叶,突然蹲在地上,双手捂住了脸。郑钦文和刘二狗想溜,被村民们拦住了。钱多多哭道:“王掌柜,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王宁没看他,转身对李婶道:“劳烦您把孙掌柜请到百草堂坐坐,我给他配副药——他这几日急火攻心,肺燥得厉害,正好用榧子配点川贝,润润气。”他顿了顿,又道,“再炒些榧子,让他带着,也让济生堂的孩子们尝尝,啥是真榧子的味道。”
夕阳把百草堂的影子拉得很长,王宁坐在柜台后,看着张娜给孙玉国抓药。药秤的铜星在光里闪着,榧子的油香漫过柜台,混着后院新栽的榧子苗的潮气。王雪蹲在苗前,用小瓢浇水,那株被硫磺伤过的小苗,竟冒出了片新叶,嫩得像翡翠。
“哥,你看!”王雪举着新叶欢呼。王宁抬头望去,只见林婉儿站在药铺门口,斗笠的边缘沾着夕阳的金辉,腰间的榧子锦囊轻轻晃着。她没进来,只是对着王宁点了点头,转身走进暮色里,背影融进满山的药香里,像一滴露水落回了滋养它的土地。
夜雨敲打着百草堂的青瓦,淅淅沥沥的声响里,王宁披着外衣坐在灯下翻药书。案头摊着本《本草纲目》,“榧实”那页被父亲的指腹磨得发亮,旁边放着个青瓷碟,碟里摆着三颗炒榧子,油香混着墨香漫在昏黄的灯光里。
“还没睡?”张娜端着碗热汤进来,围裙上的桔梗绣样沾了些面粉——她刚给后院的榧子苗熬了草木灰水,据说能防虫害。她把汤碗放在案边,碗沿的热气模糊了王宁眉间的纹路,“在想孙玉国的事?”
王宁嗯了一声,指尖划过书页上“杀三虫,去积气”的字样:“白日里看他蹲在地上捂着脸,倒像是真悔了。可想起我爹……”话没说完就卡住了,喉结动了动,像是有榧子仁卡在那里。
张娜握住他的手,他的指腹上还留着榧子壳的划痕,粗粝得像后山的岩石:“你爹若在,怕是也想让他改。”她往窗外努了努嘴,后院那株新栽的榧子苗被雨打得微微摇晃,“就像那苗,被硫磺伤了根,咱们不也在救么?”
雨声里,药铺门板突然被轻轻敲了三下,节奏缓而轻,不像是急病求医的动静。王宁起身开门,夜风卷着雨丝扑进来,带着股熟悉的松脂香——林婉儿站在门廊下,斗笠上的水珠顺着边缘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坑。
“托你办的事,成了。”她递过一张折叠的纸,油纸包着的,雨水浸不透。王宁接过展开,借着灯光一看,竟是份药材采买的清单,上面盖着县衙的朱印,条目中特意写着“榧子需辨真伪,苦榧严禁入药”。
“这是……”王宁又惊又喜。林婉儿抬手把斗笠往旁边挪了挪,露出半张被雨打湿的脸,睫毛上挂着水珠:“前日去了趟县衙,把孙玉国用硫磺熏榧子、钱多多以苦榧充真货的证据递了上去。县太爷的小儿子也犯了虫积,用了你送的榧子药才好,他说不能让假药害了百姓。”
檐下的药铃被风吹得轻响,王宁突然想起父亲常说的“药脉通人脉”,原来真有人把这句话刻进了骨子里。他转身想请林婉儿进屋避雨,却见她已经转身走进雨幕,只留下句“榧苗怕涝,雨后记得松松土”,蓑衣的影子很快融进夜色里,像一片被雨打落的榧树叶。
次日天刚亮,王雪就背着竹篓往后山跑。她要去采些腐叶土,张阳说新栽的榧子苗喜松润的土,腐叶混着山泥最相宜。刚出村口,就见孙玉国蹲在老槐树下,绸缎长衫换成了件半旧的青布褂,头发乱糟糟的,手里攥着把小锄,锄头上还沾着湿泥。
“你在这做什么?”王雪把竹篓往身后藏了藏,警惕地盯着他——后背的伤还在隐隐作痛,那日被郑钦文打的地方,碰一下都龇牙。
孙玉国抬起头,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熬了夜。他往旁边挪了挪,露出身后的小土坑,坑里埋着些榧子壳,壳上还留着被虫蛀过的小孔:“张药师说,榧子壳埋在土里能驱虫……我想着,后山的榧树被我手下糟蹋了,埋点壳,或许能让树舒服些。”他说话时眼神躲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王雪愣住了。她想起哥说的“药能医病,也能医心”,突然觉得手里的竹篓沉了些。她从篓里抓出把刚采的腐叶土,往孙玉国的土坑里倒了些:“这个比壳管用,能肥土。”
孙玉国的手猛地抖了一下,锄柄上的泥蹭到了袖口。他看着王雪背上隐约露出的红痕,喉结动了动:“那日……对不住。”声音轻得像风吹过榧树叶,“郑钦文和刘二狗,我已经赶跑了。济生堂的药,我让账房重新核了,但凡有假的,全烧了。”
王雪没接话,转身往山上走,脚步却慢了些。她听见身后传来锄地的声音,一下下,笨笨的,却很认真,像在给土地赔罪。
日头爬到半空时,王雪背着满篓腐叶土回来,刚进百草堂就喊:“哥!你看我带啥了?”王宁正帮张阳晒药,听见声音回头,看见妹妹篓里还躺着颗圆滚滚的野山楂,红得像颗小灯笼。
“山里摘的?”他笑着接过山楂,指尖刚碰到果皮,就见孙玉国站在药铺门口,手里捧着个陶盆,盆里栽着株榧子苗,苗叶虽有些蔫,根须却裹着厚实的泥团。
“张药师说,这是从玉山北坡挖的,那边没被硫磺污过。”孙玉国把陶盆往柜台上放,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我……我不会种,听说你后院有株,能不能一起养着?”他的耳朵红了,眼神瞟着后院的方向,那里隐约能看见王宁新栽的小苗在风里晃。
张阳拄着木杖走出来,枯瘦的手指在两株苗上各碰了碰,老药师的指甲缝里还留着药渣,带着榧子的清苦:“榧树喜伴生,两株在一处,长得更旺。”他转向孙玉国,杖头轻轻敲了敲陶盆边缘,“种树和做人一样,得常松土,多照太阳,藏不得私心,也急不得。”
孙玉国的头垂得更低了。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些碎银子:“这是……那日卖假榧子赚的钱,我知道不够赔后山的树,先放你这,以后我上山采药卖,慢慢还。”王宁刚要推回去,张阳却摇了摇头:“收下吧。让他记着,药钱得赶紧挣,才睡得安稳。”
午后,钱多多背着个空钱袋来了。他脸上的油光没了,眼眶陷着,见了王宁就作揖:“王掌柜,你看这行,玉山南坡的老李头,他家的榧子熟了,我去看过,颗颗饱满,没沾过硫磺。”
王宁接过账册,见“老李头”三个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榧树叶,墨迹是新的。钱多多挠挠头,脸上的油光淡了些:“我按你说的,亲自去山里盯着采的,没让孙玉国那套歪门邪道沾边。”他从袖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些榧子仁,“炒了点,你尝尝?这次火候准没错。”
王雪凑过来捏了颗放进嘴里,嚼得咯吱响:“比上次的香!没涩味了!”钱多多的脸一下子亮了,像被阳光照透的榧子仁:“真的?那我这就给老李头送钱去,让他多留些好的。”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脚,从钱袋里摸出枚铜钱放在柜台上,“这是上次欠你的药钱,虽少,是个心意。”
日头偏西时,林婉儿突然出现在药铺门口。她的斗笠换成了新的,竹编的边缘更细密,腰间的榧子锦囊鼓了些,像是装了新采的果实。她没进门,只对着王宁招了招手,转身往玉山方向走。
王宁心里一动,让张娜照看药铺,自己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山道上,春风吹得榧树叶沙沙响,林婉儿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面的悬崖——去年他们采榧子的地方,如今挂满了紫褐色的果实,像串起的小灯笼。
“你看那株老榧树。”林婉儿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斗笠下的目光落在最高处的那根枝桠,“去年被硫磺水泼过的地方,新结的果子最大。”王宁抬头望去,果然见那处枝桠上的榧子格外饱满,阳光透过叶片照在上面,泛着温润的光。
“我祖上曾是御医,”林婉儿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榧叶,“因给太后用了假榧子治肺燥,被罢官流放。他临终前说,药分真假,人心也分,守住真的,才能对得起那些等着救命的人。”她从锦囊里掏出个油布包,递给王宁,“这是祖传的炒榧子方,火候、辅料都记在上面,或许对你有用。”
王宁接过布包,指尖触到里面的纸页,薄而韧,像榧树的内皮。他刚要道谢,林婉儿已经转身往深处走,蓑衣的影子渐渐融进暮色里,只留下句“后院的苗该搭棚了,怕春寒”,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
回到药铺时,王雪正和孙玉国在搭竹棚,给后院的榧子苗挡春寒。孙玉国的青布褂沾了些竹屑,动作却比从前利落多了,王雪举着竹篾,两人配合得竟默契。见王宁回来,孙玉国直起身,手里还攥着根竹条:“张药师说,再过十年,这两株苗就能结果了。”
“三十年才结果呢。”王雪撇嘴,却把竹篾递得更稳了些。孙玉国笑了,眼角的细纹里还带着点不好意思:“那我就陪它们等三十年。”他看着王宁手里的油布包,“是林药师给的?她每年这个时候都来送榧子,说是替她祖上还当年的债。”
王宁愣住了。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模糊的呓语,说曾有位御医后人来村里收榧子,给的价钱公道,还教村民怎么分辨真假。原来那些散落的伏笔,早被岁月串成了线,一头连着过去的遗憾,一头牵着如今的圆满。
入夜后,百草堂的灯亮到很晚。王宁在灯下翻看林婉儿给的炒榧子方,字迹娟秀,记着“白露后采,去假种皮,用松针火慢炒,至壳裂露仁,覆以棉纸吸油”,末尾还画了株小小的榧树,树下写着“真者长存”。
张娜端来碗榧子粥,糯米混着榧子仁,香得人暖到心底。她指着窗外,后院的竹棚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两株榧子苗安静地立在里面,像两个守着秘密的孩子。“你看,”张娜的声音很轻,“它们会长大的。”
王宁嗯了一声,舀起一勺粥,温热的甜香里,他仿佛看见三十年后的玉山,漫山的榧树挂满果实,紫褐色的外壳在阳光下发亮,像无数双眼睛,看着山下的村落里,百草堂的药香年复一年地飘着,混着孩子们的笑声,和着炒榧子的甜香,漫过时光,漫过人心,漫成一幅永不褪色的画。
而案头的《本草纲目》里,那片被王雪夹进去的榧树叶,早已和纸页融为一体,成了这故事最温柔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