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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集:三见孝公(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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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今日要说什么?"孝公的声音带着倦意,指节有节奏地敲着案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若是还说尧舜,便请回吧。寡人没那么多时间听空话。"他面前的陶碗里,草药已经凉透,表面结着层浅浅的膜。

卫鞅从包袱里抽出幅新地图,羊皮面上的渭水用靛青染过,在灯火下泛着幽光,像真的河水在流动。"臣说汤武之道。汤放桀于鸣条,武王伐纣于牧野,非天命,实因民怨。君上若行王道,重礼乐,轻赋税,使民有恒产..."

"轻赋税?"孝公猛地拍案,陶碗里的药汁泼了半盏,褐色的液体在案上漫开,浸湿了几份竹简。"去年陇西大旱,颗粒无收,国库空得能跑老鼠!轻赋税,拿什么养兵?拿什么收河西?"他抓起地图往卫鞅面前一摔,羊皮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先生看看这阴晋!魏人在城头插的不是旗,是咱老秦人的骨头!"

羊皮地图在卫鞅脚边展开,阴晋古城的位置被朱砂画了个圈,像块未愈的疮。他忽然想起初到栎阳时,五羊皮馆的掌柜说:"去年冬天,三个孩童冻毙在城墙根,怀里还揣着没熟的粟米。他们爹娘去求官府赈济,被当成刁民打了出来。"那时掌柜的声音发颤,手里的酒碗晃得厉害。

"迂腐!"孝公甩袖时带倒了铜爵,酒液在地图上漫开,把"河西"两个字泡得发胀,像被水泡过的伤口。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内侍慌忙递上帕子,雪白的丝帕上立刻染上了一点刺目的红。

卫鞅捡起地图时,指腹被粗糙的羊皮磨得生疼。那上面的山川河流仿佛活了过来,阴晋的城墙在他眼前无限拔高,上面插满了秦军的尸骨。殿外的风卷着雪扑在窗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无数人在哭,哭那些埋在河西的冤魂,哭这个在风雨中飘摇的国家。

他走出偏殿时,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混着药碗碰撞的脆响,在空旷的宫道里格外清晰。

第三次觐见,卫鞅没带竹简。

他进门时,孝公正对着铜镜拔白头发,银簪子挑着根白发,在灯下闪着冷光。镜子是从楚国换来的青铜镜,镜面已经有些模糊,照出的人影带着层灰翳。"先生还有话要说?"镜中的影子嘴角往下撇,"再不说,寡人要去换药了。"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嘲,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卫鞅从怀里掏出幅帛图,展开时哗啦啦响,打破了殿里的沉闷。这图比前两幅都新,阴晋的城墙用墨线勾了三层,城外的壕沟里画着密密麻麻的小点,那是魏军的布防。"君上请看,"他指尖点着阴晋城,"魏人在此驻军五万,战车三百乘,皆因地势险要。但他们的粮草要从安邑运来,需经五百里山路,这是他们的软肋。"

孝公的视线被图上的红点勾住了——那是秦军阵亡将士的埋骨处,从阴晋一直排到栎阳城外,像一条用鲜血铺成的路。他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红点,仿佛在抚摸那些逝去的英魂。

"强国者,务在耕战。"卫鞅的声音撞在殿壁上,惊飞了梁上的麻雀,瓦片上落下几片积雪,砸在窗台上发出轻响。"废世袭,则民力可用;明法度,则官吏不敢欺;重军功,则士卒忘死。如此,不出十年..."他忽然提高了声音,指尖重重戳在阴晋古城,帛图被戳得凹陷下去,"秦可东出!"

孝公猛地站起,案上的铜爵"哐当"翻倒。酒液在帛图上漫开,把"渭水"两个字泡成深色的河,顺着褶皱往下淌,像极了当年河西战场上的血。他盯着那片深色的痕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也是这样盯着地图上的渭水,说:"守住它,守住咱老秦人的根。"

"十年..."他喃喃着,忽然抓住卫鞅的手腕,指节捏得发白,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先生敢立此誓?"他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像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卫鞅望着他眼中的红血丝,那里面映着无数个在雪地里冻毙的孩童,映着阴晋城头的白骨,映着献公临终前攥得变形的手。他忽然想起在魏国时,公孙痤嘲笑他"西入蛮夷之地,纯属自误",那时他只觉得可笑,此刻却觉得胸中热血翻涌。"臣若食言,甘受车裂。"

殿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从窗缝挤进来,照在帛图上那片深色的"河"。金光在酒液上跳跃,像无数条小鱼在游动。孝公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那是卫鞅从未见过的神采。"来人,给卫鞅先生看座。今日,咱君臣好好聊聊东出。"

内侍搬来锦凳时,铜爵里剩下的酒在阳光下晃,像碎金撒在河面上。卫鞅低头时,看见自己的影子和孝公的影子交叠在帛图上,正盖住那片深色的"河"。窗外的雪已经化了,渭水的冰面开始解冻,隐约能听见冰层破裂的轻响,像春天即将到来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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