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集:巴图的药箱(1/2)
太原城的雪下到第三日时,青石板路上的冰棱已经能卡住马蹄铁。苏半城裹紧了藏青色的棉袍,站在聚源当铺后院那扇虚掩的木门前,呵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细霜。檐角的冰锥坠着碎雪,风过时发出呜呜的响,像极了二十年前父亲被带走那晚,院墙外此起彼伏的狼嚎。
“吱呀”一声推开木门,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混着陈年灰尘扑面而来。西厢房的窗纸破了个洞,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墙角的炭盆上,火星子噼啪炸响,映得靠墙的樟木箱泛出暗褐色的光。箱角堆着半摞发黄的药书,《本草纲目》的封面上沾着块深色污渍,看着像是干涸的血。
“苏先生果然守信。”巴图的声音从炭盆边传来。这个蒙古汉子裹着件洗得发白的羊皮袄,左手缠着渗血的布条,正用没受伤的右手往药碾子里添着当归。他面前的矮桌上摆着个红漆剥落的药箱,铜锁上的绿锈深得像要滴下来,锁孔里卡着半片干枯的狼毒草叶。
苏半城将带来的油纸包放在桌上,里面是三匹最好的蜀锦。锦缎在昏光里泛着柔光,其中一匹的暗纹里织着极小的蒙古文,是他托归化城的老友特意定制的。“王爷的人昨晚抄了协同庆的账房,现在全城都在找蒙古文书。”他盯着巴图受伤的手,“你的伤不像被刀砍的。”
巴图的碾药动作顿了顿。药碾子里的当归碎末混着细小的铁屑,在昏光里泛出冷光。“前天在黑风口遇到蒙面人,箭簇擦着手腕过去,钉进了旁边的老榆树。”他掀起眼皮,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阴影里亮得惊人,“苏先生见过箭簇上刻着狼头的箭吗?”
苏半城的指尖在锦缎上掐出细纹。二十年前父亲书房里那支折断的箭突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箭杆是阴山的桦木,箭羽取自海东青的左翼,最关键的是箭簇上的狼头纹,和巴图描述的分毫不差。那时他才十岁,躲在书柜后看着父亲用佩刀劈碎了那支箭,木片混着血珠溅在《盐法志》的封面上,将“开中法”那页浸出深色的晕。
药箱突然发出“咔嗒”轻响。巴图伸手按住箱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箱子是十年前从杀虎口的尸身上解下来的。”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那具尸体被狼群啃得只剩半副骨架,却把这箱子死死抱在怀里。去年在晋祠修补圣母殿壁画时,发现夹层里藏着半张药方,字迹和药箱内侧的批注一模一样。”
苏半城伸手去碰那铜锁,指尖刚触到绿锈就被巴图抓住。蒙古汉子的掌心烫得吓人,布条下的伤口正往外渗着黑血,带着股淡淡的杏仁味——那是狼毒草中毒的征兆。“解开这箱子,你父亲当年在蒙古王府做的事就藏不住了。”巴图的喉结滚了滚,“昨天常老三的账本在官衙失窃,现在所有线索都指着二十年前的盐引案。你可知那账本里记着什么?”
苏半城抽回手,指尖沾着些微绿锈。“无非是官商勾结的勾当。”他说得轻描淡写,目光却落在药箱侧面刻着的半朵雪莲上。那雪莲的花瓣形态奇特,倒像是某种暗号,让他想起父亲书房墙上挂过的蒙古地图,库伦城的位置被人用朱砂画了朵相似的花。
炭盆里的火突然旺了起来,照亮了药箱底部刻着的细小蒙古文。巴图往火里添了块松木,松油遇热发出刺鼻的香。“你父亲临终前攥在手里的药渣,不止有狼毒草。”他突然开口,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怜悯,“还有血竭和苏木,都是活血的药材。他不是中了毒,是在给自己止血。”
这句话像支冰锥扎进苏半城心口。他猛地想起父亲咽气前的模样:胸口的衣襟被血浸透,却死死攥着那包药渣不肯松手,指缝间漏出的狼毒草籽,和此刻药箱锁孔里的那片一模一样。那时官差正在门外砸门,父亲把他推进地窖前,最后说的是“别信戴玉扳指的人”——而蒙古王府的那位王爷,右手食指上常年戴着枚羊脂玉扳指。
“这箱子有两层。”巴图突然扯开左手的布条,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青黑如墨,中间的皮肉却泛着不正常的红,“外层装的是治风寒的药材,夹层里……”他的话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门板被撞得嗡嗡作响,像是有人在用刀柄猛砸。
苏半城吹灭油灯的瞬间,看见巴图将什么东西塞进了药箱底层。那物件很小,在黑暗中闪过一丝金属光泽,像是枚印章。门外传来赵玉贞的声音,带着哭腔喊着“苏先生救我”,但那声音太尖,像是有人捏着嗓子模仿——真正的赵玉贞,去年在杀虎口就没了音讯,有人说她被蒙面人掳走,有人说她卷着盐引跑了。
黑暗中,药箱的铜锁自己转了半圈。苏半城摸到箱盖缝隙里嵌着的纸角,粗糙得像二十年前雨夜贴在父亲后背上的符咒。那时他躲在土地庙的香案下,看着穿官服的人用刀柄砸父亲的头,血珠滴在香灰里,晕成一朵朵暗红色的花,形状竟和药箱上的雪莲暗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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