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胜利(2/2)
“大周二十三年,与二郎共修此船,愿海不扬波。”
他突然想起昨夜那个叩首的黑浪军小卒,护身符上的“福”字边角,也有个模糊的“郎”字。
“原来他们守的不是‘征’字旗,是这些藏了半辈子的名字。”他往船缝里塞了把稻粟混种,嫩芽顺着木纹往上爬,在“郎”字旁边开出朵小小的白花。
当第一艘黑浪军的楼船挂着“商”字旗驶入共津码头时,阿雪正在织机上起新花样。唐的青花缠上扶桑的樱花,金线绣的“和”字里,藏着粒刚发芽的种子,根须顺着经纬线蔓延,在布面上长出片小小的原野。
左边是长安的稻田,右边是扶桑的粟田,中间有条溪流,水里游着唐的锦鲤和扶桑的香鱼。
板垣的新账册写得密密麻麻。
“扶桑樟木二十船换唐锦五十匹”“遣唐使后人的《倭名类聚抄》换《礼记》抄本”“螺钿镜一面换青瓷碗十个,另赠胡椒半斤”。
他算到最后一页时笑出了声,账目的总和比战前多了三倍,最底下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是波斯商人用扶桑漆料画的,旁边跟着行天竺僧侣写的梵文,智海翻译出来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老舵手领着黑浪军的将领去看“拓海号”的船底。
当年遣唐使刻的“同饮一湾水”旁,新添了行字。
“长庆三年,共补此船,同航万里。”
刻痕里嵌着唐的桐油和扶桑的漆料,两种液体在阳光下融成琥珀色,像滴凝固的眼泪。“你看这船板的纹路。”
老舵手摸着那些交错的木纹,“唐的榆木和扶桑的樟木,早就长在一起了,谁也分不清哪是你的,哪是我的。”
晨雾再次退去时,共津码头的铜铃又响了。这次是真正的商船靠岸,扶桑的船工扛着漆料上岸,唐的脚夫递过去刚烤好的胡饼,饼里夹着扶桑的梅干。
阿雪的弟弟往海里撒了把新的稻粟种子,海水漫过的地方,光纹交织成网,把“织”“度”“和”“友”“共”这些字都连了起来,在海底拼出幅完整的海图——没有国界,没有战旗,只有无数条航线,像血脉一样在蓝色的绸缎上流淌。
智海在“缝”字碑旁栽了棵新树,是用那棵稻粟混种的果实育的苗。树干上很快长出奇怪的纹路,左边是唐的隶书“友”,右边是扶桑的假名“とも”,风一吹,叶子发出的声音像在说“同饮一湾水”。
他望着远处交融的海浪,突然明白这场胜利从来不是谁打败了谁。
就像阿雪说的,有些东西早被岁月的针脚缝进了彼此的生命里,所谓战争,不过是线头偶尔的纠缠,最终总会顺着纹路,回到该在的地方。
码头的朝阳升得越来越高,照在阿雪新织的锦缎上,那些樱花与卷草纹在光里浮动,金线绣的“共”字闪着暖光,像无数双握在一起的手。
板垣的算盘还在响,算珠碰撞的脆响里,混着唐人的笑、扶桑人的惊叹、波斯商人的吆喝、天竺僧侣的诵经,在海风里酿成种说不出的甜。
像那年阿雪弟弟撒下的种子,终于在硝烟过后,结出了又咸又暖的果实。
阿雪的织机在战后第七日迎来了特别的客人。
那个挂着“织”字粗布的楼船船长,竟是位鬓角染霜的扶桑妇人,她捧着个樟木盒走进仓库时,木棉线织的袖口蹭过锦缎墙,樱花纹与卷草纹在光尘里轻轻相触。
“这是三十年前偷学的技法。”
妇人打开盒子,里面是半匹织了一半的锦缎,唐式云纹里藏着扶桑的鹿儿岛松,针脚歪歪扭扭,却在交接处用金线绣了个极小的“共”字。
阿雪指尖的光纹与那字相碰时,织机突然自行转动,将两人的锦缎自动接成整幅,像条跨越海峡的彩带。
板垣的算盘在满月夜发出龙吟般的清响。他正核对着“共庆楼”重建的账目,算珠突然齐齐跳起,在“波斯地毯十张换扶桑榻榻米二十床”那栏停住。
窗外飘来扶桑货船的歌谣,调子是唐人的《折杨柳》,歌词却混着假名,唱的竟是“胡椒配梅干,滋味胜琼浆”。
他推窗时看见惊人的景象:码头的篝火旁,黑浪军的前卒正跟着老舵手学摇橹,号子声里混着两国语言。
智海的茶室里,扶桑妇人用唐式三棱针修补着《倭名类聚抄》,针脚穿过残卷的裂缝,与智海补经卷的白棉线缠成蝴蝶结。
老兵在“拓海号”的新船板上钻了排小孔,每个孔里都塞进稻粟混种。
嫩芽钻出时恰逢大潮,海水漫过船身,把根须泡得透亮。
唐稻的白根与扶桑粟的红根在船底织成密网,竟在木板上拓出朵五瓣花,每一瓣都是半唐半和的纹路。
“你看这船。”
他对着船板喃喃,远处传来铜铃的新调子,是阿雪弟弟用扶桑的尺八吹的《春江花月夜》,笛声里混着波斯商队的驼铃,倒像是整个共津码头都在轻轻哼唱。
月光落在“缝”字碑旁的新树上,那半唐半扶桑的果实正渗出蜜来,在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两国的船帆在浪里相依。
天未亮时,阿雪的染坊飘出奇异的香气。
扶桑妇人带来的紫草与唐地茜草在染缸里翻滚,靛蓝色的水面浮着层金箔似的光,是两种染料相融时特有的光晕。
她俩将那幅合织的锦缎浸入缸中,提出来时,樱花纹染上长安的霞色,卷草纹浸着鹿儿岛的海蓝,交接处的“共”字竟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板垣的新账本添了奇特的条目。
“尺八一支换竹笛两把,附赠《折杨柳》混编乐谱”“唐式蒸笼三个换扶桑釜一个,共享梅干胡饼秘方”。算到最后一页,他发现所有账目总和的光纹,恰好拼成“缝”字碑的模样,算盘珠上凝的朝露滚落,在纸页洇出片小小的海。
智海在茶室梁上挂了串风铃,每片铃舌都一半是唐瓷一半是扶桑陶。海风拂过时,铃声里既有长安的清越,又有奈良的温润,惊飞了檐下燕巢里的雏鸟。
那些刚长出羽毛的小家伙,翅尖竟有半白半褐的花纹,像谁在羽上绣了半朵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