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沉梦年鉴:2013 2(1/2)
提到那个缺席的称谓时,她的语气像拂过水面的风,不留痕迹。
但吴欣怡捧着碗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那个存在于母亲旧手机通讯录里、一年通话不超过三次的“爸爸”
像一个没有头像的灰色微信联系人,偶尔会在深夜寂静时投下模糊而冰冷的阴影。
她低头,又喝了一大口豆浆,这滚烫的液体似乎能烫平心口的那点褶皱。
客厅里传来老式显像管电视机播放家庭伦理剧的嘈杂对白,夹杂着姥姥压抑的咳嗽声。
姥爷退休前是钢铁厂的炉前工,沉默得像一块冷却的钢锭
此刻正歪在另一张吱呀作响的藤椅里,对着电视屏幕闪烁的光影打盹,布满老年斑的手搭在膝盖上。
姥姥则戴着断了腿、用胶布缠好的老花镜,借着节能灯昏黄的光线,慢悠悠地缝补着一件旧衣服的袖口,针线在她枯瘦的手指间穿梭。
窗台上,洗得发硬的白色豆浆滤布沉重地滴着水,在窗下的水泥地上积出一个小小的、深色的水洼。
这个家很小,很旧,带着沉重的烟火气和时光的锈迹。
墙壁泛黄,墙角有雨水洇过的深色地图纹,老式家具散发着木头和油漆混合的陈旧气味。
空气里常年混合着豆腥、油烟、老人用的膏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潮湿霉味。
但它又是满的
满墙都是吴欣怡从小到大获得的奖状,从幼儿园的“乖宝宝”到小学的“三好学生”、“奥数竞赛三等奖”
再到初中的“年级前十”、“市级作文大赛一等奖”,红彤彤的奖状,一张压着一张,贴满了对着门的那面墙。
“妈,明早还是四点起来磨豆子?”吴欣怡喝完最后一口豆浆,碗底沉淀着薄薄一层细腻的白色豆渣。
“嗯,老样子。你赶紧睡,别看手机太晚,费眼睛。”
吴秀芬站起身,拿起空碗,目光扫过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带着心疼的无奈。
她知道女儿的成绩单是这个小店最亮的招牌,也知道那方寸屏幕里光怪陆离的世界,是女儿贫瘠生活里唯一的彩色气泡,所以她不会责怪她。
“知道了。”
吴欣怡应着,看着母亲撩开那幅洗褪了色的碎花布帘,身影消失在后面那个永远弥漫着油烟、蒸汽和豆香的小小厨房里。
帘子晃动,带进一股更浓烈的新炸油条的香气。
吴欣怡重新拿起手机,指尖划过冰冷的、带着裂纹的屏幕,解锁。
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夜色渐浓,家属院稀疏的路灯光线昏黄,勉强照亮坑洼的水泥路面。
对面五栋三楼那个熟悉的窗口亮着柔和的白光,她知道那是曹子豪的房间。
那个总穿着干净整洁的名牌运动鞋、书包上挂着最新款耳机、课间能用最新手机玩着酷炫手游的男生
和她同班,是班长,像活在另一个被高清像素和高速网络包裹的次元里。
他们是教室里的两个点,偶尔在收发作业的路径上短暂相交,随即沿着各自的函数轨迹滑向截然不同的象限。
收回目光,屏幕上那道未解的几何题,复杂的线条在裂痕的干扰下显得更加扭曲。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家的味道,是豆香的余韵,是油烟的厚重,是旧家具的陈腐,是姥姥药膏的苦涩。
这味道熟悉得像呼吸,构成了她世界的全部边界,吴欣怡用手指放大图形,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划动,试图勾勒出解题的路径。
窗外的夜色沉静,将向阳家属院的琐碎声响和远处城市的喧嚣都温柔地吸纳。
一切平常得如同手机里循环播放的默认铃声,平常得让人几乎生不出任何怀疑的念头。
时间如同吴欣怡家那台老式双缸洗衣机甩干桶里的水流,表面喧嚣旋转,内里却遵循着固定的轨迹。
日历翻过九月,夏末的余威被几场秋雨浇熄,家属院高大的梧桐树开始飘落巴掌大的黄叶,铺满了湿漉漉的水泥地。
开学已半月有余,初二三班的日子像设定好的程序,稳定运行。
早自习此起彼伏的朗读声,课间操敷衍的伸展运动,多媒体投影仪投射在幕布上的ppt
粉笔在黑板上吱呀的摩擦声,课代表在过道里穿梭收取作业时带起的微风……
空气里混杂着粉笔灰、汗味、塑胶操场晒干后的气息,还有女生身上淡淡的廉价水果味护手霜香气。
曹子豪坐在教室中段靠窗的位置,视野绝佳,既能看清投影幕布上的蝇头小字,又能瞥见窗外篮球场上几个高年级男生跳跃投篮的身影。
他的生活如同他课桌里那副降噪耳机,隔绝了大部分干扰,稳定运行在预设轨道
听课、记笔记在小组讨论时抛出几个精心准备过的观点
课间和邻座几个男生讨论昨晚的排位赛或者新出的某款手游的抽卡概率
放学回家,在父亲沉默的注视下完成作业、背诵单词,不过万幸!游戏的威胁暂时悬置!
然后才能获得宝贵的两小时“次元壁”时间——沉浸在动漫新番或游戏副本里。
世界清晰得如同高清屏幕,目标明确:重点高中,然后是一个由顶尖大学、体面工作和最新科技产品构成的、闪闪发光的未来。
吴欣怡坐在教室中间稍靠前的位置,一个能清晰听清老师讲课又不易被过度关注的点。
她的世界更专注于眼前这那摞厚重的习题册,娟秀的字迹填满课本的空白,练习册上的红勾是沉默的勋章。
课间,她很少参与女生们关于明星八卦或偶像剧情的讨论
多半是安静地坐着,要么快速翻阅着手机里缓存好的网络小说章节
指尖划过屏幕,眼神专注而带着一种暂时抽离现实的迷离
要么从抽屉里拿出那个素色笔记本,飞快地记下几句偶然闯入脑海的、带着青春疼痛气息的句子。
只有当同桌拿着物理练习册凑过来,指着某道电路图题愁眉苦脸时,她才会抬起头
抬手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用清晰平和的语调讲解,眼神干净沉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透彻。
直到那个星期三下午,最后一节物理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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