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1/1)
那位多情的源氏公子,此时正是十七八岁的年龄,宛如樱花盛开的一样,其容姿正盛,令人见之难忘。他常常记挂着那个被鬼怪魇死的夕颜,觉得这个女子态度天真烂漫,举止温柔和蔼,真是个难得的美人。他对这个人恋情之深,超过其他女子。因此自从夕颜死去后,他便一直在中下等贵族里,寻找与夕颜性情相似,得以毫无顾忌地宠爱的女子。
公子多方探听,给很多女子写过情书,好不容易有几个差强人意的女子,相处后却往往觉得扫兴。原来正如那日雨中夜谈,这些身份低微的人家,虽也有令人眼目一亮的女子,然而始终是例外罢了。他并不中断对这类女子的找寻,但逐渐也收敛了心性。
且说东坂君上次拜访后,便常常给小姐送来书信,馈送丰厚的礼品,却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未亲自再来拜访。小姐用上好的香气袭人的陆奥纸回信,这个时节,盛开的只有傲霜的梅花。小姐并不喜欢这花中君子,只因“同是一种红,相似不同命”。然而将信纸再系在松枝上也未免不合适,因此小姐悉心选择梅枝,将回信系在梅枝上。或许因为整日孤寂无事,又或许因为东坂君的照拂,小姐的身体,比以前要丰腴了不少。
她最近努力练习七弦琴,到夜中也不停息。毕竟小姐病体才愈,连大目都看不过去了。侍从呢,最近在斋院那里兼职,她是个青年女子,相貌也非常清秀,因此在斋院很得力。她虽受到斋院上下的宠爱信任,却并不忘记小姐,她们多年的情谊之深厚,是无论如何也断绝不了的。
一日傍晚,大辅命妇从宫中供职回来,正好途径常陆王府,她有时会到这里住宿。常陆王府已经很破败了,她住的房间陈设也很简陋,颇为扫兴。然而这里的景色毕竟很清幽,庭院中积着厚厚的雪,她常常愉快地欣赏。小姐听说命妇来住宿,想要去见一见命妇,然而此时天色已晚,小姐觉得不便打扰,便作罢了。
且说命妇听到小姐弹奏七弦琴的声音,音色非常优美,手法也娴熟了许多,真是了不得的进步。小姐虽然身份高贵,然而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容貌才艺都很疏陋;东坂君呢,虽然各方面都是个优秀的青年,却患有严重的眼疾,导致被无情的女子所抛弃。她心里觉得这两个人真是相配呢。
第二日,小姐用清水净了脸,涂上铅粉,穿上常陆王妃去世前给她做的衣裳,这衣裳上的花纹在前几年比较时兴,这几年也少有人问津。小姐的身量增高了不少,比普通女子身材高了许多,这是王妃不曾预料到的事情。然而这衣裳穿在小姐身上,也无什么不相适的地方,或许是小姐本就适合这类古板、不解风情的东西吧。
命妇一早便要赶往宫中供职,她用过王府简陋的早膳,便准备给府中的主人问安,接着便要离开。小姐一时措手不及,她本想与命妇多谈一会儿,但毕竟没有多做挽留。
此时隆冬已至,草木凋零,情状分外哀戚。小姐穿着几件破旧的衣服,用以御寒。最外面是东坂君赠送的新衣,她分外珍惜,轻易不肯来穿。然而府中火炭已经不多,小姐只能将就,这漫长的冬天啊,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她浑身微微颤抖,连拂弦的手指都不住摇动,鼻尖那一点红更加明显了。东坂君的来信断了几天,小姐殷切地盼望他的到访,连她自己心中都觉得奇怪呢,为何会如此期待他的到访。她时常回忆初冬那天,与东坂君清雅的对话,心想:“如今府中有如此光景,都是依靠这位大人的照拂。”
小姐在经历佐藤君的事后,不肯轻易相信其他男子。也许是谨记常陆王妃的话吧,小姐似乎预见到自己的命运,便是听从命妇的安排,与东坂君成婚。东坂君身份虽然比不上小姐,然而为人沉稳,家境富庶,更何况小姐容貌丑陋,东坂君也正好患有眼疾,小姐因此觉得安心。她常常将东坂君与佐藤君比较,觉得东坂君应该是她最好的归宿了。
东坂君在给小姐的信中,并没有表现对小姐有多深刻的爱情,信中多是一些平常的琐事。纵使知道东坂君的信是别人代写的,小姐也时常翻看,爱不释手。然而漫长的时光好似没有尽头,从初冬到深冬,东坂君都未曾来过。连命妇也只来过几次,她对小姐和东坂君的事很上心。小姐呢,觉得难为情,因此每次都没问过命妇有关东坂君的事情。她只在心里期盼着下次相会。
东坂君已快半月未送来回信,小姐期间也只送去一封,询问东坂君身体是否安康。她生性腼腆,并不愿过多询问。然而就算是这封信,也没有回音。小姐觉得颇为悲伤,不知是何原因。常陆王府上下也暗自腹诽,难道小姐又被这位公子抛弃了么?
小姐辗转反侧,痛苦之情一日胜过一日。初冬那日清雅的对晤,是多么令人愉悦啊!她思来想去,又送去一封信,照例是关怀之语,然而亦无半点回音。小姐日日回忆那日的对晤,时时翻看以往的来信,痛苦之情一日胜过一日,不过明面上绝不表现出来。
命妇呢,这段时日宫中事务繁忙,也没有来过王府。小姐心有所思,未免痛恨东坂君的无情。她心想:“难道这位大人也与那讨厌的佐藤君一样,轻而易举地便抛弃了我么?”府中已经一月未受到东坂君的馈赠,生活渐渐回到从前那般艰苦。小姐忧思难忘,对东坂君的思念,却一日比一日更深。
小姐提笔在一张陆奥纸上写下:
“楼高不需怨云远,
檐低始觉星难攀。”
小姐心想:“我这样微不足道的人,本身便不配得到他人的爱情,又何必如此怨恨呢?”她又想道:“如果当初不曾相见便好了。”小姐时而决心忘记东坂君,时而又痛恨他的无情,如此种种,纷言难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