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1/1）

厅外群宾落座，喜庆乐声再次响起，忽见屏风处跑出两名小厮，搬着一个火盆，搁置在路中心，我正好奇地探出脑袋，便瞅见四个麼麽笑意盈盈而来，口中说道：“新娘跨火盆，红红火火。”于是接着果真来了新娘，前面两个身着玄色端服侍从引着路，后面跟着两个女子，均身着黑丝衣裳，肩披绣有黑白相间的黼纹的披风，而新娘子走在正中间，上衣下裳均为黑色，头顶繁杂发饰，施满粉黛的脸上掩不住稚嫩，藏不住喜悦。

前面的引路侍者从已绕着火盆分成两路，后面两个女子尾随，新娘满脸带笑，毫不忸怩地抬脚跨过火盆，昂首挺胸走进了宾客中间的正道。最先的四个麼麽手捧竹篮，边走边撒，口中说道：“新人撒帐，多子多福。”靠着正道的宾客榻几上都被撒上，我伸着头想看个究竟，只可惜夜色已深，灯光氤氲，看也看不清楚。等到四个麼麽走近了，撒到我的脚边我才瞧仔细了，原来是些枣子、荔枝、栗子、桂圆和花生，也有五谷和红纸屑，真是有趣，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的婚礼，不免觉得好玩，眼看着新娘的队伍已走上台阶，马上就要进入大厅内了，我还没有看够，趁着人多，我提起裙襦小跑跟上，蹬着台阶跟着最后面的侍从，缩头缩脑打探着，并没有人在看我，宾客们目光随着新娘流转，时而两两交头接耳，时而仰面大笑，好不自在。我刺溜跑进厅内，没想到大厅里面也是熙熙攘攘挤满了人，堂前刘备正坐，他左手下分别排着关羽张飞，再靠近厅门前的是一些我不认识的人，个个都是整装出席，这样一排五个，两侧各五行分坐下去，最后面两排坐着一些女眷，金钗环绕，水粉胭脂，花团锦簇。

我瞅着那个杨氏好像也在那一片荣荣春光里面，只是寻不见貂儿。而刘备的右手侧赫然立着诸葛，他显然是透过层层人头，看见了我，嘴角微微上扬，欲张还闭，他今天可是礼官傧相，要念诵婚文的，要注意自己的形象，我冲他眨眨眼，示意他注意身份。外面都传赵云能得主公刘备主婚，军师诸葛做媒真是有莫大的荣耀啊，今儿一见甚是如此。只见麼麽和侍从挨着新娘和新郎两侧，垂手站着，两位新人面对堂前的刘备。

“一叩首，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诸葛手端拂尘，对着两位新人轻轻一甩，这叫甩走霉运。赵云左手压右手，手藏在袖子里，举手加额，鞠躬九十度，起身，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然后手放下，新娘同他一样，面朝刘备做了一个正揖礼。

“二叩首，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诸葛又一嗓子，拂尘再甩，那一股正经样子叫我看着发笑。

“妹妹，来。”我感觉有人拉我的裙角，小声唤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夏侯夫人，我之前还愁她不来找我，我不知道落座在哪里呢，她来得真赶趟。抬脚欲跟她走时，突感左手有道力量拽着我，我转过脸，瞅见是黄夫人，我心里一喜，刚想开口叫她，她倏的伸出手轻碰我的嘴，冲我摇了摇头，我看不懂她什么意思，遂定定地望着她。她和夏侯夫人一左一右地拉着我，我很是尴尬，两边都不好拒绝，跟谁走都会得罪另一边，眼看着三叩首就要结束了，我不能卡在这厅口，四下扫视，竟没有空座儿了。

咦，右手边有个空席！

我挣开两个夫人，贴着路面径直走到空座，满满当当地铺开襦裙，在新娘行礼，礼官颂词中，落座。

再回看时，夏侯夫人一脸震惊，而黄夫人已转身回座。我环顾四周，左手边的那个男子，眉目清秀，一脸和气的对我点头行礼，我咧着一口白牙，露出经典的礼节性笑容，也回敬他，他脸上一愣，遂也释然笑之，眉毛弯起，只是他的眉毛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白眉！等等，他的眉毛间有一撮白色，他是马良！是马家小姐的长兄！天呐，我不会坐在了马家小姐娘家的位子里了吧？！我还能不能反悔？能不能起身回头？此刻马良正目送着他的妹妹步入洞房，麼麽、婆子、侍从、婢女都鱼涌而退，根本没我插脚的空隙。完了，完了，这下捅娄子了，我坐的到底是谁的位子！这屋里这么多名门望族，我要是无故霸占了谁的位子，搞得人家不愉快了，这刘备要拨乱反正，惩罚于我该如何是好，说实话，我还是挺怕这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刘备的，总觉得他这个城府很深，他看着你的时候你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当然也可能是我对他不熟悉，所以才会害怕。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刘备忽的起身，厅里的宾客不敢怠慢，也纷纷跟着站起，举起酒盅，像训练有素的战士，此刻目光全聚集在一处，只等堂上之人一声号令。

“季常，今日你的大妹新婚，定是要不醉不归呀，孤先干为敬。”刘备说完，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我左手边的马良，平举酒盅，双手捧着，上身微倾，毕恭毕敬地说道：“托主公的福，舍妹才能有此姻缘。”说着，酒盅送到嘴边，也是轻轻一胎脖子，喝的儒雅恣意，虽没有刘备豪气，但喝出了山间隐士的味道，和我家诸葛有几分相像。我余光瞥着他，忽听厅里齐声敬酒，丝毫不敢放轻松，也跟着众人一起举盅陪着。这会大家都在吃食敬酒，人影翕合，杂然散乱，不如趁着大家酒兴之时逃走？心中突生这种念头，身体便立马行动起来，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脚底抹油，准备开溜！然而一股熟悉的熏香味冲散我全身的紧张，丝丝飘进我的鼻尖，钻进我紧紧揪着的心里，感觉揪着的心被这香味熏染开了。有一份难以言表的喜悦从心底咕噜咕噜升上来，在脸上漾开一朵鲜艳的花。我扬起头，正落入他柔情似海的眸子里，不知怎的莫名其妙的鼻子一酸。他似乎总能在我危及的时刻出现，像个大英雄一般救我于水火。我收了收裙摆，靠着他，鼻音有点重，唤他：“阿北，我是不是又闯祸了？”他轻摸着我的发，声音轻柔若无：“没有，傻丫头。”哼，我才不傻呢！来不及与他拌嘴，我便听见周身窃窃私语，想着搞清楚他们在说什么时，只看见两个麼麽抱着个奶娃娃进来，这两个麼麽还真是有点眼熟，怀里抱着的啃着手指的娃娃，他眼睛一亮，好像知道我在看他，小肉手伸展，整个身子向前倾斜，小嘴嘟哝着：“抱抱，要抱抱，咦——要抱抱……”

啊哈，是阿斗，可爱的小阿斗，半月没见，他好像长出了新牙，粘在红扑扑的嘴唇两间，真的是越瞧越喜欢。我捅了捅身侧的诸葛，用着我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歆羡口吻：“阿北，阿斗好可爱啊！”我没有听见诸葛说话，倒是听到刘备被他的乖儿子逗得哈哈大笑，厅里的宾客也齐声发笑，刘备笑够了，一道命令下去，两个麼麽就把阿斗抱下去了，说是什么要去压床，寓意来年能生个大胖小子。

“子龙你小子，真是福气不小，有着俺大侄子给你压床冲喜，就冲这，俺这杯酒，你也要赏脸喝了。”我正被那个可爱的娃娃逗得笑个不停时，张飞粗着大嗓门，要和赵云拼酒，而赵云此时不知被灌了多少酒了，脸上布满一片片火烧云，我看着他是不行了，勉强支着榻几面，摇摇晃晃，就要摔倒之际，旁边的小丫头眼明手快及时扶住了他，只见他低头瞄了小丫头一眼，嘴里说着什么，看嘴型大概是“多谢”之类的话，那小丫头倒是羞了。

貂儿！小丫头面朝明光的时候，我看清了她的脸，是貂儿！虽然换了件我平常没见她穿过的衣服，脸上还涂抹了妆容，但是她低眉浅笑的害羞模样是我的婢女貂儿没错！我说怎么今日一整天都不怎么见她踪影，要么就是看见她和杨氏在一起说笑，要么就是在回廊下看着她满脸春光的盯着赵云，这下她得偿所愿了，跪在赵云榻几边服侍着他呢！真是见色忘友，见色忘主啊！女大不中留了！唉，可怜我一个晚上找不到自己个的位子，也无人问津，这个貂儿就这么抛下自己的主子投入赵云的怀抱……呃，怀抱算不上，榻几吧，投入赵云的榻几！看她一脸娇羞的给赵云夹菜，啧啧啧！

“看什么呢，那么出神？”诸葛不开心我发呆，我赶紧收回目光，一回眸瞧见他也是一脸悠闲的笑，我猜他肯定也是看见了，便和他说：“貂儿太不厚道了，都忘了我这个主子了。”他听了，抬眼望向赵云处，默不作声，又低头夹起一块肉送到我嘴边。这个动作在平时再正常不过了，可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吃吧，怕被别人看到又要流言飞起，不吃吧，他这个动作又太不掩饰，耽搁时间长还是会被人发现的，与其横竖都是被发现，我不如一口快速吞下，然后再慢慢□□诸葛，和他约法三章，不要在外人面前与我这般亲密。谁知我这一口肉刚塞到嘴里，斜眼瞧见对面的张飞举着酒盅，眼睛却不住的往我这里瞟，被我发现，他这个肇事者不但不难为情，反而白了我一眼，进而一仰头，酒水一口而尽。切，我也冲他阴了一眼，转瞬又想通，在他眼里我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用那种见了鬼似的眼神看我也是正常的。我何必浪费这大好时光跟他去一般见识呢。

他们男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说着一些不着调的鄙俗之话，女人们一开始还有所保留，有所顾及，但几盅酒下肚，也享受起这宴酣之乐来。诸葛向来喜好素静，大家都知道他的脾性，也不怎么来招惹他，偶尔有不知者，他也客气不推辞，缓缓饮一盅，诸葛的酒量不是很好，喝了几盅之后苍白的脸上就冒着星红，我看不过去，再有人来敬酒的时候，便夺过酒盅一饮而尽，等他反应过来抢酒盅的时候，里面已经空空如洗了，我吐着被辣到了舌头，对他咧牙笑，他先是一愣，继而红红的脸上也荡漾着纸醉金迷般的笑容，我想大概是我的样子太傻，蠢到他了。我原本觉得自己酒量还可以，典型的自觉不孬，但是没有搞清楚，这个可以是基于米酒之上的，而此刻喝的这种又厚又浓辣味又重的酒，真的可能就是一杯倒了，偏偏他们觉得是好酒好酒，夸我海量什么的，我便举起酒盅，倒扣，略醉地说道：“我先干为敬，您随意。”

特别是大老粗张飞，哎呦喂，我真是服了他了，他就不能学学他的二哥，有事没事的时候坐着抚须，颓然期间，做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吗？这四处招惹人陪他喝酒，很招人嫌的，偏他还不自知，拉着我的诸葛喝了好几盅。而我替诸葛挡了两三盅以后，可能到了极限，站都站不稳了，差点就要起座喧哗，与众宾欢闹，还好诸葛拦住了我，在我还没有彻底发酒疯之前将我带出了将军府，抱上了马车，又抱着坐在他的腿上，反正我一直躺在他的怀里，看着他那勾人破魂的笑，看不够啊，看不够啊！缺少父爱的我，仿佛把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了诸葛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