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叙旧(2/2)
方才离得远,长昀面上又罩了一层气,如今离得近了,才看出他面上比之平日,鬓角处多了几道黑纹,一路攀爬上眼尾。长昀本生得端肃,这几道黑纹却平白添了几抹怪妄,叫他这一张面皮显出几分邪炁。
尚未来得及生出错愕之意,他眼皮子底下眼瞳滚动,已然缓缓睁开眼来,黑纹霎时如潮水般敛去,长昀便又是那个端肃的长昀。广寒宫灯辉映照之下,他眼里浮了一层光,见是我,显见地一怔。
我干干笑了两声,先开口道:“本是要睡的,但想着你兴许有急事同我谈,便换我来寻你了。”
他与我点了一回头,不疑有它,放下腿来,整了整衣衫下摆,从身后取出几本书来。我双手接过,却是凡间常见的话本子,疑惑地望向他,实是不晓得他此是为何。
他拄唇轻咳:“前些日子凡间出了位天赋极佳的武道奇才,为显对他的重视,我便亲自到凡间走了一趟,接引他成仙,顺道带了几本你在凡间时爱看的那一类话本子。”少顷,他又续道,“日后你再想要什么,便都同我说,不必麻烦外人,免得欠些人情,总是要还的。”
我品着这几句话,灵光一现,现出我拜托南容的事来。看了这么些年的话本子,即便我是初初谈情说爱,也摸出点门道来。书中常有年轻女子为探得在爱慕之人心中之地位,假作同旁人亲近,倘若爱慕之人表现出悲愤难抑,之后又别别扭扭,便视作在意,那女子也便欢天喜地。这个悲愤难抑的表现,凡人冠之为吃醋。诚然,我拜托南容本意并非为了测试长昀对我的心意,眼下长昀却是真的醋了。
书上说,醋了的人向来不能自觉醋了,即便旁人挑明,也要极力否认。长昀这样本该骄傲的人,我自舍不得他落入那般境地,他定然也不晓得醋了是个什么意思。兀自偷笑两声,忽然从长昀话里抠出另一句话来,他晓得我在凡间时爱看的书是哪一类,必然是因着我在凡间的那段时日,他就在我左右跟着。起初许是为了确定我是不是无面,也正是如此,他后来才能时时在我需要时现身。
我有些酸涩,倘若不是因着他抱着我是无面的怀疑,我同他兴许便走不到这一步,然一想他已寻了无面千千万万年,才寻着我这么一个可能,我又不忍怪他。情爱之间,向来不能事事都计较出个结果,必然是须得在某些事上装傻充愣才能得长久。这也是书上有的。
若是最后我确是无面,我自然庆幸当初他寻了无面;倘若不是,我也庆幸。不过按照如今这么个走势,我应当就是了。
瞎想了有的没的,我敛起心神,笑吟吟道:“长昀,你如何晓得我爱看哪一类?你那时是否总伴在我左右?那时我在无面祠,唔,那是我的祠罢?那时我在自己的祠中,同商陆投生成的归未谈话时,你是否也在屋顶上看着?我那时还奇怪,你怎么在雨势弱时才进来坐在我同归未之间避雨。书上说,欢喜一个人最初便外显在止不住时时注意那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上。”
他挺拔的身形顿时僵了一僵,又拄唇咳一声,举手投足隐有几分可疑地不自在。我暗自低笑,再望向他时,他已然恢复那个万事皆能办得妥帖、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人来,眼里沉沉湛湛,道:“阿芜,你这样信上有没有说,倘使两个人已经过互道心意这一项,此后便须得日夜待在一处了。”
风水轮换,一张一合,你来我往之间,僵住的那个现下立时轮到我了。此局难破,长昀果真是活得长久,忒难斗。我装傻道:“书上确有这么一说,不过却不是互道心迹便能日夜待在一处,须得是拜了天地的两个才成。我已合过八字,算过时日,你我这样的八字,近日乃至百年俱都不宜嫁娶,实在可惜。”
我并不晓得长昀是生在多少年前,此刻必须得说瞎话的当口,却容不得我计较许多。
他似笑非笑道:“百年也不过是弹指一瞬,你同我应当还是等得起的。”
我当作没听见,假意看了眼广寒宫方向,造作地吃惊道,“唔,原已这么晚了。长昀,你房里的床榻过小了,躺你一个是正正好,躺我们两个却着实为难它。虽它是个死物,也不可这般苛待。”起身灰溜溜地逃。
将踏过门槛时,背后又道:“原来你这样小胆。那时在鹿吴山上,你啃我的那一口,原是多亏了你的一腔孤勇。其实这样的孤勇,大可多来些,我也盼着你时常有孤勇的时候。”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我脚下一磕,险些面朝门槛栽在地上。究竟是谁说的长昀端肃,如此形容他的,定然是黑布遮了眼了,猪油蒙了心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