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2/2)
玉珞终是咬破下唇,强忍着不再哭闹,只轻声说了一个“好”。那一瞬,她只觉所有苦痛皆尽噎于心头,郁郁却不得宣。
玉宸松了一口气:“这是禁术,是为天地所不容的邪术,使用过后,切记处理尸身,别让人发现了异样……还有,离开此处后,千万不准再用了。”
他说着,开始担心起别的,硬是将玉珞那些大大小小的坏毛病全都扯了出来,一条条的嫌弃批评。要不是他忽然这么清点起来,她都不知自己原有那么多地方令他不满。
玉珞静静听着玉宸的唠叨,他的声音没什么力气,嘶哑、断续而又十分缓慢,可她一句也不敢打断,因为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听这只话多又霸道的臭狐狸在耳边絮絮叨叨了。
最后,他说累了,四周便瞬间寂静了下来,只余下阵阵沉重的呼吸之声。
这样的死寂也不知过了多久,玉珞忽莞尔一笑,轻轻抚上只那血糊糊的手背。
妖异诡谲的邪光,于顷刻间照亮了整间被血浸红的封闭石牢。封灵锁在此邪光的冲撞下,自血肉中节节炸裂,鲜血飞溅至她痛苦迷茫的脸颊,沾上那还未凝干的泪痕,就好似绽放于绝望中的血莲,触目惊心。
那一刻,怀中那早已脱力之人竟仍在剧烈的痛苦之中,无可抑制的挣扎了起来。她听见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哀鸣响彻耳畔,看见那遍体鳞伤的皮肉以一种诡异而又可怕的速度寸寸干枯。
她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体内原本微弱的灵力于此刻不断强大起来——那是她从不曾拥有过的力量。
渐渐地,他不再挣扎,也不再嘶喊。
一切归于宁静的那一刻,玉珞红着眼眶,将侧脸轻轻贴上那伤痕累累的褶皱面庞,伸手顺了顺那已枯黄的长发,哄孩子似的,轻声道:“不疼了。”
她说着,愣愣望见那缕缕魂魄似流萤般于她身侧盘桓、萦绕,似有千般不舍,最后却仍一点一滴、渐渐消散。
万物生灵皆有三魂七魄,其中胎光为命,命魂不散,则命数不息。
玉珞一眼望见了玉宸的胎光,下意识想要伸手触碰,可指尖未散的阴邪之气却在靠近那缕命魂的一瞬将其惊扰,险些让它彻底散去。
她慌忙收手,眼中绝望弥漫之时,却见另一缕命魂自玉宸体内飞出,将那快要散去之魂紧紧萦绕相缠。
分明是微不足道的挽留,却偏偏韧似蒲苇,分毫不肯退让。
下一秒,沉重的石门忽被开启,一道鬼影掠至身侧,抬掌便将玉珞狠狠击飞数米。这一掌,竟让她感到五脏六腑皆如烈火灼烧般剧痛起来。
常恪凭着那一股熟悉的灵息匆忙闯入,抬眼看到的,却是昏暗石牢里,两缕本应相斥的命魂彼此相缠。
那一瞬,他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为何至死都还护着他?”
“你别碰他!”
玉珞深知自己不是常恪的对手,却似失了理智般忍痛起身,未有片刻犹豫,全力向常恪后背袭去。
路念兮曾经说过,赤眼血狼族天生力大却并不笨重,那是魔族中行动非常迅猛的一个族群。常恪的修为早已超过斩风和折霜,反应力更是十分惊人。
玉珞如何都料不到,自己这仓忙中毫无章法的一掌竟未落空。
那一瞬,她不及多想,闭眼再一次催动了夺命的禁术。
常恪仿佛察觉不到体内灵力正在不断流失一般,怔怔望着那两缕彼此相缠的命魂,眼中的极怒的愤恨渐渐化作了无边的茫然,茫然过后,余下的只有深深的痛苦与悔恨。
过往,总有人告诉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曾为此感到万分不满,一心认为折霜与路念兮对那只狐狸如此宽容,是对斩风的不公。
可终于有一日,再无一人能将他命令,也再无一人会给他劝阻之时,他第一次按着自己心里的想法,做出了近乎疯狂的报复,这才得以发现……原来痛失一切的落空感,并不会随着仇人痛苦的加深而减少分毫。
更可笑的是,那人魂飞魄散之际,紧紧护着他命魂不散的微弱灵力,竟来自另外一缕未散之魂。
那缕命魂所携灵息,来自他此生再熟悉不过的那只弱小妖精……
“是我做错了吗……”
他痴痴问着,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周身灵力自体内狠狠抽离的无尽痛楚,竟让他那混乱已久的思绪在那一刻变得无比清晰。他伸出吃力的极速枯萎的双手,将那两缕命魂收归掌心,颤抖着在体内灵力流尽之前,咬牙拼尽所有余力,将其凝留于世。
诡谲邪光中,分不清是谁的魂魄如烟消散,最后的最后,只留下两缕凝形之魂,静静存于常恪枯瘦如柴的掌心中闪着微弱的灵光。
玉珞望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傻傻跌跪于地面,眼中满是惊惧。
她不知自己傻跪了多久,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叫,而后叫喊着“禁术”二字,仓惶奔逃。
玉珞回过神来,茫然而又无助的垂眼看了看血红的双手,颤抖着起身将那两缕魂魄收入狐玉之中,瑟瑟自语道:“不能……让人发现异样……”
她转身踉跄走至门前,脚下步子略有停滞,数秒犹豫后,泪水不禁再度湿了眼眶。她终狠下心来,在双脚迈出石门的那一刻,身后燃起了刺目的火光。
那个惊慌呼救的家伙引来了太多人,杀了一个又一个,怎么都清理不干净。
既是如此杀之不尽,何不将他们的修为据为己有?
那一夜,凡事被她双手触碰之人,皆化作老瘦枯尸。她剥夺着那些人的修为,屠杀着每一个目露惊恐的见证者,一颗心,渐渐由茫然无措,变作麻木不仁。
这,就叫报仇吗?
可为什么,杀再多的人,得到再多的力量,她都感受不到一丁点的释然。
……
“我就是从那时开始,忽然有点理解你了。”玉珞说着,垂眼望向折霜。
“原来,一个人的性命,真能重过千千万万的人。”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丝极其讽刺的笑意:“你们为了斩风,残杀我父亲,折辱我兄长,所以我为了他们,屠了你半数族人!”
玉珞说着,俯身靠近折霜耳畔,轻佻道:“我这样做,应该不过分吧?”
折霜不禁闭上了双眼,仿佛连与她对视的勇气都失去了。
“折霜,当年我虽恨你、怕你,恨不得此生与你再无一丝瓜葛,可真到最最绝望的时候,我却还忍不住期待你能
回来怜悯怜悯我……可为什么,你明明想起了一切,却始终没有回来……”
“不过那一日后,我停止了期待。”玉珞说着,直起身来,食指轻轻抹去眼角一滴清泪,冷冷道:“那个只会在梦里为我遮风挡雨的人,不回来便不回来了……没了她,我不照样活下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