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三 有效的安抚(1/2)
暮春的暖阳,像融化了的蜜糖,黏黏稠稠地涂抹在孙桂香的小院里。
墙根下,那盆被命名为“绿豆糕”的多肉莲座,叶片肥厚得近乎透明,边缘的粉晕在光线下如同少女羞赧的脸颊。
然而,这方小小的宁静天地,如今却成了老城棚户区最热闹的“朝圣地”。
那群跟着孙桂香旅游团的老人们,更是把这里当成了第二个家。
胖婶子、张奶奶、李爷爷自不必说,连腿脚不太利索的赵婆婆、耳朵有点背的吴爷爷,也成了常客。
他们来,自然带着“供奉”——胖婶子挎着一篮才从早市淘来的、顶花带刺的嫩黄瓜;张奶奶捧着一罐自家熬的、凝脂般的猪油;李爷爷则提溜着一小袋上好的新米,说是给小朋友熬粥最养胃。
他们的目光,如同聚光灯,总是第一时间精准地聚焦在同一个地方——那株老梅树下,或是看书,或是安静地给“绿豆糕”擦拭叶片的白色身影。
“孙大姐!小朋友今儿气色真好!瞧瞧这脸,白里透红的!”
胖婶子的大嗓门照例是开场的锣鼓,她放下黄瓜篮子,几步就凑到树下,围着夜清流转了半圈,啧啧称赞,眼神热切得能融化坚冰。
张奶奶慢一步,放下猪油罐子,也笑眯眯地:“可不是嘛!这身板儿,看着就结实多了!孙大姐,你这绿豆汤功不可没!”
李爷爷把米袋往墙角一放,背着手,目光带着欣赏:“嗯,精气神足!眼神都比以前亮堂了!”
孙桂香从灶房端着一簸箕才择好的青菜出来,脸上堆着笑应和,心里那汪被老姐妹们搅动的“醋海”,却悄悄泛起了新的涟漪。
高兴是真高兴,小朋友被这么多人真心实意地喜欢着、惦记着,是她最大的慰藉。
可这“喜欢”的浓度,日复一日,像发酵的面团一样膨胀,几乎要把她这个正牌“婆婆”挤到角落里去了。
她放下簸箕,刚想招呼大家坐。
胖婶子已经抢先一步,拿起一根顶新鲜的黄瓜,在衣襟上蹭了蹭,就热情洋溢地往夜清流手里塞:“来!小朋友!尝尝!刚摘的!水灵着呢!看书费神,解解渴!”
夜清流正拿着一根极细的软毛刷,极其专注地清理“绿豆糕”叶片缝隙里几乎看不见的微尘。
这突如其来的热情闯入和那根带着泥土气息、几乎要碰到他指尖的黄瓜,让他动作瞬间凝滞。
他微微蹙眉,灰蓝色的眼眸从多肉叶片上抬起,平静无波地看向胖婶子递过来的手,以及那张写满期待的笑脸。
孙桂香心里那点酸泡泡立刻被护崽的本能压了下去。
她几步上前,笑着截胡,接过那根黄瓜:“他婶子!我们小朋友手上沾着土呢!待会儿洗洗再吃!来,尝尝婆婆新腌的萝卜头,脆生!”
她巧妙地将话题和黄瓜一起转移,顺势把夜清流往自己身后挡了挡。
夜清流垂下眼睫,继续专注于他的叶片清洁,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
老人们围坐下来,话题如同藤蔓,自然而然地又缠绕回夜清流身上。
“孙大姐,你这福气啊,真是修了几辈子!”赵婆婆拍着腿感叹,浑浊的眼睛望着树下的身影。
“小朋友多省心!哪像我家那皮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就是!聪明!心还细!”吴爷爷虽然听不太清,但看大家表情也知道在夸谁,跟着大声附和,竖起大拇指。
“上次!修我那个破收音机!几下就捣鼓响了!神!”
“何止啊!”李爷爷立刻接话,声音带着由衷的赞叹,“我那老花镜,戴了十几年都觉着没事,小朋友一眼就看出毛病了!说得那叫一个准!比眼镜店那小伙儿强百倍!”
他转向孙桂香,语气是毫不掩饰的羡慕,“孙大姐,你说这孩子,脑袋瓜子怎么长的?啥都懂!”
“可不是嘛!”张奶奶也加入。
“我那天就觉着心口有点闷,话都没说一句,小朋友就给我端了碗绿豆汤来!那汤一下肚,舒坦多了!这孩子,心善着呢!跟菩萨座前的童子似的!”
孙桂香听着,脸上笑着,心里那坛陈年老醋却咕嘟咕嘟冒得更欢了。
她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浑浊的眼睛看着树下那个安静得仿佛与世隔绝的少年。
这明明是她一点一点从冰冷和遗忘里捂热、用一碗碗汤水、一声声絮叨、一个个笨拙却全力的拥抱圈养在羽翼下的珍宝啊。
怎么现在,好像成了大家共有的“吉祥物”了?那份独一无二的、只属于她的亲昵,似乎在被无声地稀释。
她正沉浸在这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里,那边最是活泼的胖婶子,看着夜清流给“绿豆糕”清理完叶片,又拿起小喷壶,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初生婴儿般给叶片喷水。
阳光下,细密的水雾折射出小小的彩虹,落在他专注的侧脸和冷白的手指上,画面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胖婶子越看越爱,一股强烈的、想要表达亲近的冲动涌上心头。
她忘了孙桂香之前的“警告”,也忘了小朋友那拒人千里的气场。
她猛地站起身,带着爽朗的笑,几步就跨到了夜清流身边。
“哎哟!小朋友这伺候‘绿豆糕’的劲儿,比伺候祖宗还精细!”她大笑着,声音洪亮,带着纯粹的喜爱和一点忘形的激动。
说话间,那只胖乎乎、带着劳作痕迹和微微汗意的手,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带着长辈对晚辈的亲昵,朝着夜清流那挺直清瘦的背脊,拍了下去。
“啪!”
一声轻响,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小院里格外清晰。
夜清流的身体,在手掌落下的瞬间,猛地一僵。
他拿着喷壶的手停在半空,水雾凝滞。灰蓝色的眼眸倏地抬起,瞳孔深处清晰地掠过一丝被打扰的锐利和本能的排斥。
那层冰封的湖面,瞬间冻结到了极致。
但他没有动。
没有像上次张奶奶伸手时那样本能地侧身避开。也没有像被陌生人靠近时那样瞬间竖起无形的尖刺。
他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蹙起眉头。
他只是极其短暂地僵直了身体,承受了那一下带着体温和汗意的触碰。
然后,在胖婶子还沉浸在表达亲热的爽朗笑声中时,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了身。
动作平稳,毫无波澜。
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透过冰凉的镜片,平静无波地看向胖婶子因大笑而涨红的脸。
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无机质的平静。
仿佛刚才落在他背上的不是一只热情的手,而是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
这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胖婶子的笑容僵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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