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集:二十年前的雨夜(1/2)
苏墨的指尖在账本泛黄的纸页上顿住,烛火突然被穿堂风卷得歪斜,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株被暴雨压弯的芦苇。窗外的雨正下得紧,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瓦上噼啪作响,倒让他想起三天前在土地庙捡到的那只铜锁——锁身上的锈迹里还嵌着半片干枯的槐树叶,和此刻账本夹层里抖落的残片竟一模一样。
“东家,常家那边又派人来了。”管家福伯的声音裹着湿气从门口飘进来,他手里的油纸伞还在往下滴水,在青砖地上洇出深色的圆斑,“说要是再不肯松口,明儿一早就去官衙递状子。”
苏墨没抬头,指尖捻起那片枯叶对着烛光端详。叶脉间还留着焦黑的痕迹,像是被火舌舔过。二十年前那场雨也这样,把太原城浇得像口翻扣的铁锅,他缩在协同庆票号后院的柴房里,听着账房先生们的算盘声被雷声劈得七零八落。那时他才八岁,攥着父亲塞给他的半块青稞饼,饼渣掉进草堆里,引来三只湿漉漉的耗子。
“告诉常老三,账本我看过了。”苏墨把枯叶夹回账本,墨汁在砚台里晕开一圈圈涟漪,“但他想找的东西不在我这儿。”
福伯刚要退下,院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苏墨抓起桌上的铜镇纸冲出去时,正看见两个黑衣人影翻过高墙,廊下的青花瓷瓶已经碎成了满地星子,其中一片瓷片上沾着暗红的血渍——不是新鲜的,倒像是被雨水泡透的陈年血迹,和他昨夜在晋祠佛像后摸到的黏腻感如出一辙。
“追!”苏墨的靴底碾过碎瓷片,雨声里混着福伯嘶哑的呼喊。他奔到巷口时,正撞见巡夜的兵丁举着灯笼跑来,昏黄的光晕里,他忽然看见其中个兵丁腰间挂着的令牌——黄铜铸的狼头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和二十年前那个雨夜,闯进票号的蒙面人靴底的花纹分毫不差。
兵丁们打着手电筒在巷子里搜查时,苏墨倚着斑驳的砖墙喘气。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进领口,冰凉的触感让记忆突然清晰起来:那个穿黑斗篷的男人把父亲按在算盘上,指缝间渗出血珠落在账册上,晕成一朵朵丑陋的红梅。他当时躲在米缸里,透过缸沿的缝隙看见那人掀起斗篷,颈后有块月牙形的胎记,被雨水泡得发白。
“苏老板,您瞧见凶手往哪跑了?”领头的兵丁拱手问。灯笼的光晃过他的脸,苏墨忽然注意到他左耳缺了半片,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咬掉的。
“往西边去了。”苏墨朝鼓楼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目光却落在兵丁腰间的令牌上,“你们是……蒙古王府的人?”
兵丁的脸色僵了僵,灯笼“咚”地撞在墙上。苏墨趁机看清令牌背面的刻字:“隆昌”。二十年前烧毁的协同庆账房里,他曾在父亲烧焦的袖口里摸到过同样刻着这两个字的木牌,只是那时木牌已经被烧得蜷曲,像条死去的蛇。
雨势渐小时,苏墨回到书房。烛火下,他重新翻开账本,在第廿七页的夹层里抽出张泛黄的纸。是张当票,右上角缺了半角,墨迹被雨水泡得模糊,却能认出“赵记布庄”的朱印。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在聚源当铺地窖里找到的那半张,边角的撕裂处正好能拼上——完整的当票上写着:“羊皮十张,当银五十两,取货人:谭。”
窗外的雨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苏墨推开窗,看见常老三的轿子停在巷口,轿帘被晨风吹得掀开一角,露出双绣着狼头的靴子。他忽然明白二十年前那个雨夜,父亲为什么要把他藏进米缸——那些被账本记录的秘密,从来都不是数字,而是一条条人命。
福伯端来热茶时,发现东家正对着账本上的血指印发呆。晨光里,那些暗红的印记渐渐清晰,竟组成了半个狼头的形状。远处传来隆昌号开门的梆子声,苏墨抓起账本塞进怀里,他知道该去晋祠了——佛像后的夹层里,或许还藏着另一半真相。
路过土地庙时,苏墨进去烧了柱香。供桌上的香灰被风吹得四散,露出底下压着的张纸条。是用蒙古文写的,他只认得最后两个字:“灭口”。庙外的槐树上,挂着只湿透的黑斗篷,颈后补着块新布,针脚歪歪扭扭,像极了他八岁那年,在米缸里摸到的父亲带血的指尖。
太原城的晨雾里,苏墨踩着积水往晋祠走。石板路上的水洼映出他的影子,旁边似乎还蹲着个小小的身影,攥着半块青稞饼,饼渣掉进水里,引来一群摇摆的蝌蚪。二十年前的雨,原来一直没停。
晋祠的朱漆大门在晨雾里泛着冷光,守庙人老张头正用布巾擦拭门环上的铜锈。看见苏墨走来,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往身后的圣母殿方向瞥了瞥:“苏老板可是来寻东西?昨夜闭馆后,有群戴斗笠的人进过殿。”
苏墨摸出块碎银递过去,指尖触到老人手背上暴起的青筋——那双手上布满交错的疤痕,像是被钝器反复碾过。老张头接银子时,袖口滑落露出半截胳膊,内侧有串模糊的刺青,依稀能辨认出是“隆昌”二字。
“他们往佛像后面去了?”苏墨的声音有些发紧。
老张头往嘴里塞了把旱烟,烟杆在石阶上磕出闷响:“领头的人颈后有块月牙形的疤,跟二十年前那场大火后,从协同庆抬出来的焦尸身上的印记一模一样。”烟锅里的火星落在积水里,滋啦一声灭了。
圣母殿里弥漫着香灰与潮湿混合的气味。苏墨绕到佛像背后,指尖摸到昨夜发现的夹层缝隙,木质边缘有新鲜的刮痕。他屏住呼吸抠开松动的木板,里面的油纸包已经不见,只留下半枚断裂的玉佩,玉质温润,断面处还沾着几根黑色的兽毛——是狼毫,和常老三靴子上绣的狼头用的线料相同。
“苏老板好兴致。”殿外传来靴底碾过碎石的声响,常老三披着件黑绸马褂站在门槛边,身后跟着四个精壮的汉子,“这尊佛像可是前朝遗物,动了里面的东西,怕是要掉脑袋的。”
苏墨将玉佩攥在手心,玉的冰凉透过皮肤渗进骨头:“常三爷倒是消息灵通,知道我会来这儿。”
常老三的目光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嘴角勾起抹冷笑:“二十年前你父亲把东西藏在这儿时,怕是没想过会被亲生儿子挖出来。”他抬手摘下帽子,露出光头上狰狞的刀疤,“当年协同庆账房的火,烧得真是干净啊,连账册的纸灰都没剩下。”
苏墨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模样。那个雨夜,父亲浑身是血地撞开柴房的门,将半块青稞饼塞进他手里,指腹在他掌心反复摩挲,像是在刻什么印记。后来他才明白,那是“晋祠”两个字的笔画。
“你们要找的不是账册。”苏墨缓缓摊开手,玉佩在晨光里泛着幽光,“是谭家那十张羊皮,对吗?”
常老三的脸色骤变。苏墨注意到他右手小指缺了半截,断口处的老茧比别处厚三倍——那是常年握算盘的人才有的痕迹,和协同庆老账房先生们的手一模一样。
“当年你父亲用十张羊皮换了五十两银子,却在当票上做了手脚。”常老三向前两步,马褂下摆扫过香案,供品摔在地上发出脆响,“那些羊皮上记着隆昌号私通蒙古王府的账,你父亲把真迹藏起来,用假羊皮当了五十两,倒是聪明得很。”
雨声不知何时又起,雨点打在殿顶的琉璃瓦上,像是无数只手在叩门。苏墨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响动,转身时正看见老张头举着扁担站在佛像旁,斗笠落在地上,露出颈后那片月牙形的胎记。
“八岁的孩子躲在米缸里,能看清多少事?”老张头的声音嘶哑如破锣,“你父亲把真羊皮缝进了你的襁褓里,可惜那场火太大,我们翻遍了协同庆,只找到件烧得只剩领口的小褂。”
苏墨的指尖突然触到领口内侧的硬物。是块菱形的布片,边角早已磨得发软,拆开丝线,里面果然裹着片卷成细筒的羊皮,上面用朱砂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与账本上血指印组成的狼头图案正好吻合。
“这是盐引的暗记。”常老三的呼吸变得粗重,“蒙古王府用隆昌号的盐引走私军械,你父亲记了整整十张羊皮的账。”
殿外突然传来马蹄声,十几个蒙古兵举着弯刀冲进来,领头的人腰间挂着狼头令牌,左耳缺了半片。苏墨认出他就是昨夜巡街的兵丁,此刻那人手里正提着个血淋淋的包裹,扔在地上滚出颗人头——是福伯的脸,眼睛还圆睁着,像是看到了什么惊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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