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百草堂之大枣(2/2)
王雪接过告示,上面的字写得龙飞凤舞,末尾盖着济生堂的红印。“免费体检?他孙玉国啥时候变得这么好心?”她把告示往地上一摔,“我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小雪。”王宁捡起告示,仔细看了看,眉头微蹙,“他这是要挑出‘体虚’的人,好推销他的人参。你看这上面写的,‘秋燥伤津,非大补不能回春’,分明是故意夸大。”
林婉儿蹲下身,用指尖沾了点露水,在地上写了个“枣”字:“人参是阳火,枣是阴土。阳火能暖人,也能烧人;阴土不起眼,却能载万物。”她抹去地上的字,站起身,“我先回去了,这苍术还得趁湿切片。”
看着林婉儿消失在枣树丛里的背影,王雪忽然觉得这姑娘像极了枣园里的苍术,看着普通,却藏着股韧劲。她踢了踢脚下的枣叶:“哥,咱就看着孙玉国骗人?”
“不。”王宁把林婉儿给的枣干揣进怀里,“他要体检,咱就陪着。他说人参好,咱就让乡亲们自己品品,是他的参汤暖,还是张娜的枣粥香。”他转身往园外走,竹篓里的空篮子晃出轻快的声响,“对了,摘些半红的枣回去,让你嫂子做枣汁,给来的乡亲们解渴。”
回到百草堂时,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孙玉国站在济生堂的台阶上,穿着件簇新的宝蓝马褂,手里举着个银质药碾子,正唾沫横飞地讲着:“……这人参汤,是用长白山六年老参熬的,一口下去,能把秋燥连根拔起!不像某些人家,拿些烂枣子糊弄人,吃多了还胀气!”
刘二狗在旁边敲锣,郑钦文则给围观的人发着小纸条,上面写着“凭条可领参汤一碗”。钱多多站在孙玉国身后,穿着件绸缎马褂,手里拿着个算盘,正和孙玉国低声说着什么,脸上堆着精明的笑。
“王掌柜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自动分开条路。
孙玉国看见王宁,笑得更得意了:“王掌柜来得正好,要不要也领碗参汤补补?我看你这百草堂,是该补补人气了。”
王宁没理他,走到人群中间,从竹篓里拿出刚摘的半红枣子:“乡亲们,孙掌柜的好意咱心领了。只是这秋燥有凉燥、温燥之分,就像这枣子,有青有红,不是所有身子都适合大补。”他举起一颗青枣,“脾胃虚寒的,吃青枣会疼;但内热重的,吃红枣反会燥。”
李婶挤到前面,手里还拿着块张娜给的枣泥糕:“王掌柜说得对!我昨儿喝了孙掌柜的药,差点没缓过来,还是人家枣核汤管用!”
这话一出,人群里起了骚动。有人说自己也觉得参汤太燥,有人问王宁该怎么调理。王雪趁机把张娜刚熬好的枣汁端出来,用粗瓷碗盛着,分给众人:“这是用半红枣子榨的汁,加了点梨片,解燥又不伤脾胃!”
枣汁清甜,带着点微酸,喝下去嗓子里顿时舒服了不少。乡亲们边喝边议论,刚才围着济生堂的人,渐渐都挪到了百草堂这边。
孙玉国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手里的银药碾子差点掉地上:“你们……你们别听他胡说!这枣汁哪能跟人参比!”
钱多多在旁边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道:“孙掌柜,别跟他们计较,咱们的生意在后面呢。”他眼珠一转,对着人群喊道:“凡是今天在济生堂抓药的,买两副送一副枣干!咱这枣干,可是西域来的极品!”
“哟,钱掌柜也卖枣了?”张娜从屋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碟枣泥糕,“我这枣泥糕,用的是咱枣园自己产的枣,没加西域的香料,乡亲们尝尝?”
托盘刚放下,就被抢空了。赵伯嚼着枣泥糕,含糊不清地说:“还是咱本地枣子对胃口,那西域的枣,甜得发腻,跟吃糖似的。”
孙玉国气得脸通红,钱多多却忽然笑了,走到王宁身边,压低声音:“王掌柜,你这枣子确实不错,不知有没有兴趣批量卖给我?价钱好说。”
王宁看着他,忽然想起林婉儿的话:“枣要晒得透,心要放得平。”他笑了笑:“钱掌柜若真心要,我可以给你,但有个条件——得按咱枣乡的规矩,不能掺假,不能抬价。”
钱多多愣了愣,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半晌才点头:“行!就依你!”
孙玉国没想到钱多多会变卦,气得一脚踹翻了旁边的药箱,里面的药材撒了一地,其中就有几包他刚才还在吹嘘的“西域枣干”,掉出来的枣子皱巴巴的,上面还沾着点可疑的白色粉末。
“这是啥?”有人捡起一颗,放在鼻子前闻了闻,“怎么有股糖精味?”
人群顿时炸了锅。孙玉国的脸白得像纸,拉着钱多多就往济生堂里跑,刘二狗和郑钦文也赶紧跟着关门,门板“砰”地撞上,震落了门楣上挂着的一串干枣,滚了一地。
王雪看着地上的枣子,忽然哈哈大笑:“哥,你看他那怂样!”
王宁弯腰捡起一颗滚到脚边的枣,擦了擦上面的灰:“不是他怂,是这枣子不骗人。”他抬头看向枣园的方向,晨光正好落在百草堂的檐角,把挂着的干枣照得透亮,像一串串小灯笼。
张娜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块刚出锅的枣糕:“钱掌柜让伙计来问,啥时候能供货。”
王宁咬了口枣糕,甜香在舌尖漫开。他想起林婉儿留在筐里的苍术,想起老枣树上的鸟窝,忽然明白,这枣乡的日子,就像这枣子,看着平平淡淡,实则藏着无数耐人寻味的真意。而那些急于求成的花哨,终究抵不过一颗踏实做事的心。
巷口的风又吹起来,带着枣园的清香,把济生堂紧闭的门板拍得轻轻作响,像在提醒里面的人,有些东西,不是关上门就能躲过去的。
寒露这天的风裹着碎雨,打在百草堂的窗纸上沙沙响。王宁正用竹刀剖着鲜枣,刀刃划过果肉时,渗出的糖汁在青石板上凝成小小的珠,像被雨打落的枣花蜜。
“哥,钱掌柜的马车在巷口等了。”王雪抱着捆油纸进来,粗布围裙上沾着些枣绒,是今早打包枣干时蹭的。她把油纸往柜台上一放,溅起的雨珠打在油纸上,晕开点点深色,“他说这次要的枣干得加急,说是要送城里的大药铺。”
王宁手里的竹刀顿了顿。钱多多自从上次在济生堂翻了脸,转头就跟百草堂订了大批枣干,不仅给本地铺子供货,还往城里送。这几日来拉枣的马车,把巷口的青石板都碾出了新辙。
“让他再等等。”王宁把剖好的枣放进竹匾,果肉朝上码得整整齐齐,“这筐灵武长枣得挑过,有虫眼的不能要。”他拿起颗枣对着光看,果皮上的纹路在雨雾里显得格外清晰,“钱掌柜要的是‘百草堂’的招牌,咱不能砸了自己的名声。”
正说着,巷口传来凄厉的哭喊声,越来越近。王雪探头一看,赶紧回身:“哥!是钱掌柜的管家!抱着孩子在雨里跑呢!”
王宁丢下竹刀就往外跑,月白长衫被雨水打湿,贴在背上凉飕飕的。巷口泥地里,钱家管家正抱着个孩子跪在雨里,孩子烧得满脸通红,嘴唇干裂得像块枯枣皮,呼吸时胸口起伏得厉害。
“王掌柜!救救小少爷!”管家看见王宁,声音抖得不成调,怀里的孩子突然抽搐了一下,眼睛闭得死死的,睫毛上挂着雨珠。
王宁赶紧把孩子抱进百草堂,张娜已经生好了炭炉,屋里顿时暖了起来。她解下围裙擦着孩子脸上的雨水,指尖触到滚烫的皮肤,不由得皱起眉:“这烧得太厉害了,怕是有惊风。”
孩子约莫四五岁,穿着件锦缎小袄,领口绣着金线,此刻却被汗水浸得皱巴巴的。王宁解开孩子的衣襟,指尖搭在他细弱的手腕上,脉搏快得像打鼓,跳得毫无章法。
“怎么回事?”王宁沉声问。
管家抹着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昨天小少爷吃了块月饼,夜里就开始发烧,孙掌柜给开了退烧药,喝下去更烫了,刚才突然就抽起来……孙掌柜说、说他没法治了……”
“孙玉国给开的什么药?”王雪端着热水进来,听见这话,手里的铜盆差点脱手。
“说是、说是柴胡配石膏……”管家的声音越来越低,“钱掌柜已经去请城里的大夫了,可这雨太大,路不好走……王掌柜,求您发发慈悲,救救小少爷吧!”
王宁没答话,掀开孩子的眼皮看了看,瞳孔缩得小小的。他转身打开药柜,手指在抽屉上飞快地滑过,最后停在标着“生姜”的抽屉前——里面的生姜是新收的,带着泥土的腥气,切面黄澄澄的,汁水饱满。
“小雪,拿三枚蒸枣,去皮去核捣成泥。”王宁的声音很稳,把生姜放在砧板上,竹刀落下时,姜肉裂开的纹路里冒出辛辣的水汽,混着屋里的枣香,奇异地让人安心。
张娜已经找来小瓷臼,把蒸软的枣肉放进去捣着,枣泥黏在瓷杵上,拉出细细的丝。“要加蜂蜜吗?”她抬头问,鬓角的碎发被炭炉的热气熏得微微卷曲。
“不用。”王宁把生姜切成薄片,每片都薄得透光,“孩子脾胃弱,蜂蜜太腻。用枣肉的甜中和姜的辣,正好。”他把姜片放进砂锅,加了两碗清水,坐在炭炉边守着,火苗舔着锅底,映得他侧脸忽明忽暗。
孩子又抽搐了一下,牙关咬得紧紧的。管家急得在屋里转圈,棉鞋踩在湿泥上,在地板上留下串串脚印:“王掌柜,这能行吗?城里的大夫还得半个时辰才能到……”
“钱掌柜上次来,说小少爷爱吃你们铺里的蜜饯枣。”王宁忽然开口,眼睛没离开砂锅,“那蜜饯是用糖精泡的吧?吃多了伤脾胃,再受点风寒,就成了现在这样。”
管家的脸腾地红了,搓着手不敢说话。王雪在旁边听见,心里咯噔一下——她想起王宁说过,小儿发烧,若是脾胃受损,单用退烧药只会更伤元气,得先护住根本。
砂锅里的水很快开了,姜味混着枣香漫了满室。王宁舀出半碗姜枣汤,又从张娜手里接过枣泥,用汤调开,稠得像碗琥珀色的糊。“把孩子嘴撬开点。”他示意管家按住孩子的肩膀,自己则用小勺一点点往孩子嘴里送。
第一勺刚进去,孩子就呛了一下,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尝到了姜的辣味。王宁停了停,等孩子呼吸匀些,又慢慢喂第二勺,动作轻得像在哄襁褓里的婴儿。
雨越下越大,打在屋顶上噼啪响。百草堂里静悄悄的,只有炭炉偶尔爆出的火星声,和孩子微弱的呼吸声。王雪蹲在炉边添炭,看着王宁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爹生前说的“医者三心”——仁心、细心、定心。以前总觉得是套话,此刻才明白,这三颗心,都藏在喂药的勺子里,藏在切姜的刀工里,藏在这平平常常的姜枣汤里。
孩子又抽搐了一下,牙关咬得紧紧的。管家急得在屋里转圈,棉鞋踩在湿泥上,在地板上留下串串脚印。王宁却依旧稳当,喂完最后一勺枣泥姜糊,才轻轻拍了拍孩子的后背,低声道:“别怕,很快就好了。”
没过多久,孩子的额头渗出细汗,烧得通红的脸颊渐渐退了点色。管家摸了摸孩子的手,惊喜地喊:“不那么烫了!王掌柜,真的不烫了!”
王宁没说话,把剩下的枣泥姜汤温在炭炉上,才松了口气,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沾着姜沫的衣襟上。“让他睡会儿。”他站起身时,腿蹲得有些麻,踉跄了一下,被张娜扶住。
“你也歇歇。”张娜递过块干净的布巾,“看你后背都湿透了。”
王宁刚接过布巾,门外就传来钱多多的声音,又急又躁:“王掌柜!我儿子怎么样了?城里的李大夫来了!”
门被撞开,钱多多披着件油布雨衣冲进来,后面跟着个背着药箱的老大夫。孙玉国居然也跟在后面,马褂下摆沾满泥点,脸上带着看热闹的笑:“钱掌柜,我就说嘛,这种急病还得看名医,某些人只会用些枣子生姜糊弄……”
话没说完,李大夫已经给孩子诊完脉,捋着胡须沉吟道:“这孩子是外感风寒,内有食积,烧得太急,差点伤了津液。好在刚用了温中和胃的药,护住了脾胃,现在只需要开剂解表的方子就行。”
“温中和胃的药?”钱多多愣了愣,“我们没吃别的药啊,就喝了王掌柜的姜枣汤……”
“姜枣汤?”李大夫眼睛一亮,看向砂锅里剩下的汤,“生姜散寒,大枣补中,这两味药看似平常,却最合这孩子的症!孙掌柜,你刚才说什么糊弄?”
孙玉国的笑僵在脸上,支支吾吾说不出话。钱多多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对着王宁深深作揖:“王掌柜,大恩不言谢!是我有眼无珠,以前总觉得贵药才管用……”
“钱掌柜言重了。”王宁扶起他,“药无贵贱,对症就好。就像这枣子,在您眼里是生意,在我眼里是药材,在孩子嘴里,是能救命的甜。”他指了指炕上熟睡的孩子,“等他醒了,让他喝点小米粥,加几颗枣,别给吃甜腻的东西了。”
钱多多连连点头,让管家去安排,又掏出个沉甸甸的钱袋:“王掌柜,这点心意您务必收下……”
“诊金该多少就多少。”王宁把钱袋推回去,“只是以后给孩子吃的东西,得仔细些。咱枣乡的孩子,吃自家产的枣子最养人,不用总惦记那些花哨的。”
钱多多看着王宁,忽然叹了口气:“王掌柜,我算是明白了,为啥林老先生总说‘百草皆可医,贵在知其性’。以前我总觉得您守着这枣子没出息,现在才知道,是我太看重金银,看轻了本事。”他转身对孙玉国冷冷道:“孙掌柜,以后我济生堂的药材,只从百草堂进!”
孙玉国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想说什么,却被李大夫打断:“孙掌柜,刚才我路过你药铺,看见你门口扔的药渣里,有几味药都生了霉。做药材生意,心术不正可不行啊。”
孙玉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在众人的目光里,灰溜溜地转身冲进雨里,背影很快就被雨雾吞没。
雨渐渐小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百草堂的竹匾上,里面的枣干泛着温润的光。王雪看着钱多多和李大夫低声交谈,忽然捅了捅王宁:“哥,你看,还是咱的枣子厉害。”
王宁没说话,走到窗边看着巷口。雨后的青石板上,枣泥的甜香混着泥土的腥气,在空气里慢慢散开。他想起林婉儿说的“枣要晒得透,心要放得平”,此刻才真正明白,这平平常常的枣子,藏着的何止是药效,更是做人做事的道理——就像这姜枣汤,姜够辣才能散寒,枣够甜才能护胃,刚柔相济,才能恰到好处。
张娜端来刚熬好的枣姜茶,给每个人都倒了一碗。茶汤在粗瓷碗里冒着热气,姜的辣和枣的甜在舌尖交织,暖得人从喉咙一直热到心里。钱多多喝着茶,看着竹匾里的枣干,忽然说:“王掌柜,以后你的枣,我包了!多少钱都要!”
王宁笑了,拿起颗剖好的鲜枣放进嘴里,清甜里带着点微涩。窗外,被雨水洗过的枣树叶绿得发亮,叶尖的水珠滴下来,落在刚发芽的冬枣苗上,像在孕育着新的希望。
冬至这天,枣乡飘起了细碎的雪。百草堂的屋檐下挂着两串红灯笼,被雪一衬,红得格外热闹。王宁正在柜台后写方子,狼毫笔在宣纸上划过,留下的字迹像他剖枣的竹刀一样,沉稳里带着韧劲。
“哥,林姑娘送的枣炭够烧整个冬天了。”王雪抱着最后一筐炭走进来,粗布围裙上沾着雪沫,包头的青布边缘绣的枸杞花已经磨得快看不见了。她把炭倒进灶边的陶缸,里面的枣炭泛着深褐色的光泽,是林婉儿用今年修剪的枣树枝烧成的,烧起来带着淡淡的甜香。
张娜正在蒸枣糕,笼屉掀开时,白汽裹着枣香漫了满室,在窗玻璃上凝成水珠。她用竹片把蒸得发胀的枣肉刮下来,指尖沾着黏糊糊的枣泥:“钱掌柜刚才派人来说,城里药铺要的‘四季枣饮’方子,催着要定稿呢。”
王宁放下笔,走到药柜前。柜台上并排放着四个陶罐,分别贴着“春”“夏”“秋”“冬”的红签。春罐里是枣干配薄荷,绿的叶混着红的枣,看着就清爽;夏罐里是枣肉配莲子,白的莲心嵌在枣泥里,像落了星子;秋罐里是枣皮配梨片,褐的皮衬着黄的梨,透着温润;冬罐里是枣核配桂圆,裂的核裹着圆的桂圆,藏着暖意。
“这方子还得改改。”王宁拿起春罐里的薄荷,指尖捻了捻,“薄荷太凉,得用蜜炙过的,不然伤脾胃。”他转身从抽屉里拿出蜜炙薄荷,颜色比生薄荷深些,带着点焦糖香,“就像这枣子,生着吃能醒脾,蒸熟了能补气血,炮制不同,性情也不同。”
王雪凑过来看,忽然笑了:“哥,你现在说这些,跟林姑娘似的。”她想起刚学医时,总觉得大枣“平凡无用”,直到看见李婶喝枣核汤消胀,钱家小少爷靠姜枣汤退烧,才慢慢明白,最寻常的药材里,藏着最深的学问。
正说着,赵伯拄着拐杖来了,手里拎着个布包,进门就喊:“王掌柜,你看我给你带啥好东西了!”布包打开,里面是些晒干的枣花,黄澄澄的,还带着点当年的香气,“我老婆子说,这枣花泡茶,配着你的枣干喝,比城里的龙井还好!”
王宁接过枣花,放在鼻尖闻了闻,香得清冽,像春天枣园里的风。“赵伯,您这枣花晒得好,一点霉气都没有。”他找出个小陶罐,把枣花装进去,“等下让张娜给您装两斤冬枣,刚摘的,脆甜。”
赵伯笑得眼睛眯成条缝:“还是你懂我!孙玉国那济生堂,前天就关张了,听说欠了钱多多一屁股债,跑了!”他往门外指了指,“你看巷口那棵老槐树,他以前总说那树荫挡了他的财路,现在倒好,树还在,人没了。”
王雪往巷口看,济生堂的门板上贴着张“转租”的告示,被雪打湿了边角,风吹过时哗啦啦响。门楣上挂着的“济生堂”牌匾,积了层薄雪,看着灰蒙蒙的,不像百草堂的牌匾,被枣香熏得油亮,透着暖光。
“哥,孙玉国跑了,钱掌柜说想把济生堂盘下来,让你扩大百草堂。”王雪想起早上钱多多说的话,眼睛亮晶晶的,“到时候咱就能开成枣乡最大的药铺了!”
王宁没说话,走到檐下,伸手接住片飘落的雪花。雪花落在他掌心,很快就化了,留下点凉意。他想起爹临终前说的话:“药铺不在大,在能治病;药材不在贵,在能用对。”他回头看了看百草堂的门脸,虽然不大,却被张娜收拾得干净,窗台上摆着的枣盆栽,叶子上还挂着雪珠,透着生气。
“不用扩大。”王宁走进屋,拿起笔在“四季枣饮”的方子上添了笔,“咱守好这百草堂,守好这片枣园,就够了。”
张娜端着刚出锅的枣糕出来,听见这话,笑着把糕放在赵伯面前:“他呀,就认死理。钱掌柜说要给他在城里开分店,他都不去。”她鬓边别着枝干枣枝,是早上插上去的,看着朴素,却比任何珠钗都顺眼。
赵伯咬了口枣糕,枣泥在嘴里化开,甜得绵密:“不去好!咱枣乡的大夫,就该守着枣乡的人。你看这枣糕,换了城里的厨子,未必能做出这味来。”
正说着,门外传来车马声。钱多多穿着件貂皮大衣,从马车上跳下来,脚边的雪被踩得咯吱响。他身后跟着个伙计,扛着块新做的牌匾,上面写着“枣乡百草堂”五个金字,是请城里的书法家写的。
“王掌柜,给你送牌匾来了!”钱多多搓着手进屋,哈出的白气在暖空气里很快散了,“以后咱这百草堂的枣,不仅要供药铺,还要供酒楼、茶馆,让全天下都知道,咱枣乡的大枣,既能治病,又能养人!”
王宁看着那块牌匾,金字在炭火的映照下闪闪发亮。他忽然想起林婉儿,自从钱家小少爷病好后,就没再见过她,只偶尔在枣园里发现她留下的东西——有时是包晒好的枣皮,有时是张写着炮制法子的纸条。
“钱掌柜,牌匾先放着吧。”王宁指着柜台后的药柜,“我这百草堂,还是老样子最好。”他拿起颗干枣,放在手里转着,“就像这枣子,不用镀金,本身就带着甜。”
钱多多愣了愣,随即笑了:“你呀,真是个怪人。”他转身对伙计说,“把牌匾挂在巷口那棵老槐树上,让过路人都知道,这巷子里有个能把大枣用活的百草堂!”
伙计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巷口传来敲钉子的声音,混着雪花落在枣叶上的轻响,像支特别的曲子。王雪跑到门口看,回来时眼睛发亮:“哥,林姑娘在槐树下呢!”
王宁走到门口,看见林婉儿站在老槐树下,穿着件青布棉袄,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是些新收的枣核。她看见王宁,眼尾的红痣动了动,像落了点胭脂:“听说你要定‘四季枣饮’的方子,我送些陈年枣核来,冬天配桂圆煮水,最能暖肾。”
王宁接过竹篮,枣核沉甸甸的,在手里泛着温润的光。“多谢林姑娘。”他想起第一次见她,是在枣园里,她背着苍术,像株默默生长的药草,“改日请你尝尝张娜做的枣泥糕。”
林婉儿笑了,转身往巷外走,青布棉袄的下摆扫过积雪,留下浅浅的脚印。雪落在她的发间,像撒了层碎盐,却掩不住那股清劲,像极了枣园里经冬不凋的枣枝。
王雪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说:“哥,林姑娘说,明年春天要教我古法晒枣呢。”
王宁没说话,抬头看向老槐树。新挂的牌匾在雪光里闪着,铃,在枣香弥漫的巷子里荡开。张娜站在他身边,手里端着刚沏好的枣花茶,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鬓边的枣枝上,落了片小小的雪花,慢慢化成了水,像颗凝结的露珠。
雪还在下,却不冷了。百草堂里,炭炉上的砂锅咕嘟作响,煮着新配的“冬枣饮”,枣香混着桂圆的甜,从敞开的门里飘出去,和巷口的雪、檐下的灯笼、老槐树上的牌匾融在一起,成了枣乡最暖的风景。王宁知道,只要这枣香在,这百草堂就在,这枣乡的日子,就永远带着股踏实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