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病房与牢笼(1/2)
“栖云苑”巨大的别墅,在连续数日的阴雨之后,终于迎来一个惨淡的晴日。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洒在光洁如镜的意大利大理石地面上,却驱不散屋内那股深入骨髓的、混合着昂贵木质香薰与消毒水气息的冰冷。司马茜穿着一条米白色的亚麻长裙,外面松松套着一件同色系的羊绒开衫,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在脑后,露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脖颈。她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缕没有重量的幽魂,在空旷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回音的客厅里无声地踱步。
距离宇文杰被送入康和医院IcU已经过去三天。这三天,对司马茜而言,如同被囚禁在时间的夹缝里,每一秒都煎熬无比。她被宇文弘勒令“回去休息,维持体面”,禁止靠近医院一步。宇文家动用了最顶级的医疗资源,请来了国内外顶尖的专家会诊,据说宇文杰的急性心衰和呼衰在强力干预下暂时控制住了,但尚未脱离危险期,依旧需要依靠呼吸机和各种生命支持设备,住在与外界隔绝的重症监护室里。
她只能通过王管家那刻板、如同播报新闻稿般的每日例行汇报,得知丈夫的只言片语:“少爷今日生命体征相对平稳,专家会诊后调整了用药方案,仍需密切观察。”“夫人今日去探望了少爷,情绪稳定。”这些冰冷、官方的信息,如同隔靴搔痒,非但不能缓解她的焦虑,反而像无数只蚂蚁,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反复啃噬。她像个被剥夺了探视权的囚徒,困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只能对着空气想象宇文杰苍白虚弱的样子,想象他戴着呼吸面罩艰难呼吸的痛苦。
“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这句曾经支撑她做出选择的格言,此刻像一句恶毒的诅咒,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宝马车?她现在连靠近那辆载着她丈夫的“救护车”的资格都没有!哭?她的眼泪早已在IcU外那场羞辱性的“交易失败”和宇文弘冰冷的训斥中流干。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窒息感,像一只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她的喉咙。
“滴——”尖锐的内线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刺破了别墅的死寂。
司马茜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颤,心脏狂跳。她几乎是扑到沙发旁那部镶嵌着金边的座机旁,抓起听筒,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喂?王管家?是不是杰…是不是医院那边……”
“少夫人,”王伯那毫无波澜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像冰冷的机械,“宇文先生和夫人让我通知您,少爷情况暂时稳定,已从IcU转入特需病房A区VIp001号房。夫人说,您可以过去探望了。”
可以探望了?!
司马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狂喜和一种不真实感瞬间淹没了她!“真的?!我…我马上过去!”她声音都变了调,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不过,”王伯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调,“夫人特别交代,请您务必注意仪容仪表,收拾妥当再去。另外,考虑到少爷需要静养,探视时间不宜过长,且……”他再次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夫人担心您情绪不稳,影响少爷恢复,所以,特意安排了李婶陪同您一起过去。”
李婶?
司马茜狂喜的心瞬间像被浇了一盆冰水!李婶是宇文夫人从老家带来的远房亲戚,一个五十多岁、身材微胖、永远板着一张脸、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女人。名义上是“照顾”她,实则就是宇文夫人安插在她身边、监视她一举一动的眼线!
狂喜瞬间被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取代!她去探望自己病重的丈夫,竟然还需要一个“监护人”陪同?还要被监视仪态、控制时间?!这哪里是探视?分明是去接受审查!去表演一个“得体”的豪门媳妇!
“我知道了。”司马茜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她重重地摔下听筒,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抖。然而,想见到宇文杰的渴望压倒了一切。她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冲进卧室梳洗。她必须去!无论如何,她都要亲眼看看他!
康和医院的特需病房区,如同五星级酒店的行政楼层。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寂静无声,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香氛混合的味道。VIp001病房门外,站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神情肃穆的保镖。王伯已经等在那里,看到司马茜和李婶(后者穿着一身深蓝色改良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无表情地跟在司马茜身后半步的位置,像个移动的监视器)到来,微微躬身,示意她们可以进去。
推开厚重的病房门,一股更浓郁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仪器运转的低微嗡鸣扑面而来。病房宽敞得不像话,更像一个设施齐全的豪华套房。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设计的庭院景观。然而,房间中央那张宽大的、被各种先进医疗器械包围的病床,瞬间攫住了司马茜的全部心神。
宇文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轻柔的羽绒被,露出的手臂上插着留置针,连接着几根不同颜色的输液管。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像一张被揉皱又勉强抚平的白纸,嘴唇毫无血色。鼻子上戴着透明的氧气鼻导管,胸口贴着连接心电监护仪的电极片。屏幕上,代表心率和呼吸的线条规律地跳动着,数字稳定,却透着一种冰冷的、非人化的生命力。他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但眉头微蹙,仿佛在睡梦中也被某种不适困扰着。
“杰……”司马茜喉咙一哽,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床边,想伸手去触碰他冰凉的手,却又怕惊醒他,怕弄乱他身上那些维系生命的管线。她只能颤抖着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隔着空气,描摹着他消瘦的轮廓。才几天不见,他仿佛又瘦了一圈,下颌线更加嶙峋。
“少夫人,少爷需要静养。”李婶那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冰冷地在身后响起。她像个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目光锐利地扫过司马茜蓄满泪水的眼睛和微微颤抖的手,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警告。“夫人说了,您看看就好,别靠太近,也别哭哭啼啼的,影响少爷休息。”
司马茜的身体猛地一僵!一股冰冷的怒火直冲头顶!她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瞪向李婶!她想质问!想嘶吼!想把这个碍眼的老女人赶出去!可就在她即将爆发的瞬间,病床上的宇文杰似乎被惊扰了,眉头蹙得更紧,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痛苦的呻吟。
司马茜的心瞬间揪紧!所有的愤怒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对宇文杰的心疼和恐惧。她不能吵到他!她不能!她死死咬着下唇,将涌到嘴边的怒骂和眼泪都强行咽了回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更深的月牙痕。她只能强迫自己转回头,重新看向宇文杰,目光里充满了痛苦和哀求,仿佛在无声地说:杰,你看看我,看看我啊……
然而,宇文杰依旧紧闭着双眼,仿佛沉浸在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里。
时间在冰冷的仪器嗡鸣和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李婶就站在床边,像个尽职尽责的狱卒,目光时不时落在腕间那块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上。司马茜如坐针毡,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她贪婪地看着宇文杰的脸,想把他此刻的样子刻进脑海里,却又被身后那道冰冷的视线刺得浑身不自在。她想跟他说说话,哪怕他听不见,可李婶的存在像一堵无形的墙,隔绝了她所有的倾诉欲望。
就在司马茜感觉快要窒息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一名穿着粉色护士服、笑容甜美的年轻护士推着治疗车走了进来。
“宇文先生,该吃药了哦。”护士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她熟练地准备着药片和水杯。
宇文杰的眼皮动了动,似乎被这声音唤醒,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起初是涣散的、茫然的,如同蒙着一层薄雾。过了好几秒,视线才慢慢聚焦。
司马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前倾,眼中充满了期待和紧张!杰!他醒了!他看到她了!
宇文杰的目光缓慢地移动着,先是茫然地扫过天花板,然后落在护士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认出了这是每天照顾他的人。接着,他的视线终于,极其缓慢地,移到了司马茜的脸上。
四目相对!
司马茜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喊出他的名字!
然而,宇文杰那双空洞的、带着病态疲惫的眼睛里,在看到司马茜的瞬间,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惊喜、依赖或思念。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漠然。甚至,在那漠然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极淡的……厌烦?
他极其轻微地皱了皱眉,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发出极其微弱、沙哑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了司马茜的耳中:
“她…怎么又来了…吵…”
“吵”?
他说她…吵?
如同一个晴天霹雳,在司马茜的头顶轰然炸开!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身体猛地晃了一下,要不是及时扶住了冰冷的金属床栏,几乎要瘫软在地!所有的期待、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爱恋,在这一刻,被这轻飘飘的一个字,彻底击得粉碎!
他嫌她吵?!
在他生死边缘挣扎时,她日夜忧心如焚,被囚禁、被羞辱、被剥夺探视权!如今好不容易能来看他,他醒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嫌她吵?!
巨大的委屈、心碎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冰冷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她死死地抓着冰冷的床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她看着宇文杰那张依旧英俊却写满漠然和厌烦的苍白脸庞,看着他再次疲惫地闭上眼,仿佛多看她一眼都是负担……一股无法抑制的悲鸣几乎要冲破喉咙!
“少夫人!”李婶冰冷而严厉的声音如同鞭子抽下,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您看,少爷需要休息了!请您控制情绪!不要影响少爷!”她上前一步,几乎是用身体隔开了司马茜和病床,目光锐利如刀,仿佛司马茜是什么危险的传染源。
护士也带着职业化的微笑,轻声劝道:“宇文太太,宇文先生刚醒,还很虚弱,需要静养,情绪不宜激动。您看,要不…您先回去休息?”
回去休息?!
司马茜看着眼前这个隔绝她的李婶,看着病床上对她视若敝履的丈夫,再听着护士这看似礼貌实则驱逐的话语……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悲愤,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流遍她的四肢百骸!她感觉自己像个小丑!一个自作多情、惹人厌烦的小丑!在这个冰冷豪华的病房里,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不受欢迎的闯入者!
她猛地松开抓住床栏的手,指甲在冰冷的金属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她挺直了那早已摇摇欲坠的脊背,用尽全身力气,将汹涌的泪水和悲鸣死死地压了回去。她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宇文杰最后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心碎、绝望和一种被彻底冰封的死寂。
然后,她猛地转身,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像躲避瘟疫一样,踉跄着冲出了这间让她窒息、让她心碎、让她尊严扫地的豪华病房!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如同她心碎的回音。
李婶面无表情地跟在她身后,像一个无声的幽灵。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