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命运的开端(2/2)
他走在街上,不时能见到狗头人抬木牵索、呼喝成行,也见地精驾着三轮齿车在街巷飞驰,转运着匣装材料。
更有披鳞甲的蜥蜴人从街角经过,他们手执钢刃,排着整齐的纵队巡视前行,身影在午后阳光中投下淡青的光斑。
而那偶尔路过的高大身影——肩扛巨石的巨人踏着沉稳脚步,每一步都让路面微微震动,所过之处,孩童驻足,行人避让,然无人惊呼。
没有人盘问他来自何方,也没人要他讲清过往。只要按时报到、劳作勤恳,便可领取食物、薪酬。若有违规,亦有惩治,但都列在告示石板上,字字刻明,人人可识。
偶尔天光暗下,有庞然巨影掠空而过。那是真龙——那等伟岸之躯,他曾以为只存在于吟游诗人的歌谣中,如今却亲眼所见。
高塔上的军旗会随之低垂,而街上,所有种族皆默然驻足,仰望,眼神中充满了崇敬,却不见恐惧。
他第一次被称作“先生”,是在进帝国的第三年。那天他替一户人家修婴儿床,一位年轻工匠看他指法娴熟,恭敬地说:“谢谢您,先生。”
他怔了一下,低头笑了笑。像是听见了自己未曾拥有的名字。
他做床,做窗,做孩子的玩具,也做装货的箱柜。他的手艺让他安稳地留在这个帝国的城市角落。他并未奢求什么:只想在不再燃烧的土地上,做点东西,活得像个不再惊慌的人。
第七年冬天,他病倒了。
这病来得急,像是长年操劳的身体突然想起了它的年纪。他在木质小床上咳得昏天黑地,枕边放着茶盏和旧刨子。小工匠送他草药,他摆手说:
“我怕死。”
那是他第一次对别人讲自己心里的话。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怕死——因为这几年,过得像个“人”了。
但病拖得久,他反而不怕了。他开始常常闭着眼,在心里一块块地回想自己做过的东西:那把秋千椅,那套无声的木窗,那只他没能亲手交到小主顾手里的玩具马。
想到这些,他脸上总会浮出一点微不可察的笑。
“其实,也够了。”
他说这句话时,火炉发出咕哝一响,像是听见了,又像只是木柴在碎裂。
那天他睡得很安稳,身边是厚实的被褥,脚边放着他亲手做的小木凳。窗外雪下了一夜,天刚亮,帝国的钟楼就开始鸣响。
工坊替他下葬,用的是他自己做的棺材。牌子上不知何时写下四字:
“匠人李克。”
没人知道那是不是他的名字。也许那根本就不是名字,只是官员登记时顺手给的一个代号。但在这片土地上,它终于代表了他。
...
他们并非不曾幻想过胜利。
忠嗣军团集结出征时,许多人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常规实战。在他们心底深处,甚至怀着隐秘又真实的期待——若能赢,将破格晋升特选梯队,进入卡奥斯龙族学院,踏上真正的通天之路。
他们当中有没落的贵族之子,也有贱民之徒;有在忠嗣学院中崭露锋芒的天才,也有从泥沼中被捡起、咬牙学会站立的孤儿。
出身各异,选择却出奇一致。
他们选了军籍线——
那纸文书上写得很清楚:修术、习艺、从军,自择其一,帝国不干涉。
他们选择从军,不是因为天生血性,而是因为现实残酷。
这个世界,强者为尊。手艺能让人过得稍微滋润些,但也仅此而已。凡物哪怕再体面,也不过是强者怜悯下的附庸。
对他们这些天赋平平的存在而言,想要逆天改命,只有一条路:
去战场上拼,杀出一条路来,然后活下去。
他们并非炮灰。他们是接受过系统训练的军团战士,拥有完整的术理、阵型、联动与兵器操演流程——那是帝国之外的世界连梦都不敢梦的体系。
能进入忠嗣军团,本身就是一种殊荣。哪怕是“当炮灰”,也要先够格。
他们从未怀疑自己的选择。帝国给了他们生路,也给了他们一次机会。他们愿意还债,愿意用一场漂亮的胜利证明自己,证明忠诚...
直到那支军团出现。
——阿斯塔洛第九军团。
不是传说,不是训练数据,而是真正磨过骨、浸过血,屠过龙的军团。
他们在敌军推进十二步之内全线崩溃。忠嗣军团的第一排方阵连预设咒文都未启动,就像纸片般被撕裂。
尝试反击、调前、换位、施法覆盖...全无效。
第九军团没有神迹,没有玄术,只有铁与火的推进。
他们无须交流,也不动摇。战锤砸下、步阵前压,每一环都精准到极致。他们不是人,更像一个高效执行的杀戮系统。
忠嗣军团步兵主帅试图重组阵线,在喊出第二个音节时,半边胸膛便已碎裂。之后,再没人喊话。
当他们终于意识到这是一场注定会输的战斗时,没有人逃走,也没有人哭喊。
只是,有人低声咳出那句誓词:
“为了帝国...为了龙皇...”
紧接着,更多人跟上。
起初是低声重复,像压抑的咒文,在血雾中传递。
然后越喊越响,直至化作残军的合唱——
“为了帝国!为了龙皇!”
声音沙哑、破碎、歪斜,几乎盖过了战场的轰鸣。
第九军团依然没有停步。
他们的战靴踏碎尸骨,兵锋劈裂呼号。没有迟疑。
这是清洗,不是战争。
直到最后一人倒下。
天色彻底暗了。
第九军团整齐收兵,无回首,亦无怜悯。忠嗣军团已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
唯有风中回荡的余音,似有若无:
“...为了帝国...为了龙皇...”
“忠嗣学院,第一军团,全编制作战单位,计一百一十四万三千二百七十人。——无一生还。”
帝国中枢的密录厅内,记录员伏案执笔,面无表情地勾勒每一笔,墨迹却止不住微微颤抖。
最终,那份战报被递至高位之上。
执政官翻阅完毕,语声清冷如常:“他们是为了帝国,为了龙皇而死。死得漂亮。”
“寻一处地,为其立碑。”就在众人以为此事将归档沉寂时,一道威严的声音响彻大殿。
众官员侧目,只以为是哪位高官擅入,却见那位久居高位、素不折腰的执政官,竟缓缓起身,躬身行礼。
殿中一瞬寂静如死——
龙皇,亲至!
...
卡奥斯龙族学院的竞技场,本不该沾血。
这里是选拔之地,是少年天才们比试术理、磨砺技艺的圣域。即便争锋交锋,也有结界护体,有评审在侧。一切都在秩序之中。
——直到那一天。
火焰还未散尽,空气中残留着灼烧骨骼的焦煳味。人类学员的尸体横陈在场,焦黑扭曲,连轮廓都难以辨认。无人敢靠近,那是一条少年期真龙的手笔,一击之间,连魂火都几近击散。
他是挑衅者。他曾口出狂言,质疑龙族特招制度,斥学院偏私,直言“龙种不过仗着出身”。
他也的确天赋卓绝。若不是今日死于场中,百年后,或可迈入圣级之列。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只剩一地死寂。
那条年轻真龙,在众目睽睽下,收回爪锋,缓步离场。无惊惧,无悔意,甚至无怒意。就像完成了一场理所应当的清算。
学院高层震动。
神子在庭,古龙临审。连早已不问院务的前任帝国执政官、现任院长也现身于听证席。
那一日,全院静听审判。
有人以律据指斥:“纵是真龙,亦不可破格。学院之约,不容践踏。”
也有人低声为龙辩护:“挑衅在先,辱血脉者,本应受诛。若是换在战场,此等狂徒早成齑粉。”
判决最终出炉。
——以术杀人,于规不合,扣除学院特权三十年,取消三轮进阶资格,终身不得再入竞技场。
人类席上群情激愤,部分非龙族学员亦不满难平。
“这是审判?还是赦免?”
可质疑声并未激起波澜。
神子言简意赅:“刑度已足。”
古龙一言不发,只冷冷扫过众人,龙瞳如寒镜,令一切异议噤声。
审判日过后,议论仍喋喋不休。但那位真龙,却如未曾受罚一般,照常上课、修行,只少了竞技场的身影。
数月后,风波渐息,连曾咒骂最烈者也不再提起此事。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结果,没有公平。技不如人,还妄图靠言辞质疑龙种血脉?死了,也算是替自己争了最后一口气吧。旁人冷眼旁观,轻轻摇头,一语总结:
——死得不值,但也死得不冤。
学院高台上,一位身披紫黑龙纹袍的青年负手而立,静静俯瞰着喧嚣的学院,喃喃低语道:“我...终究还是做不到罚必为公啊。”语气带着些许自嘲。
入夜,万籁俱寂。一道威严的声音响彻于那条犯下大忌的年轻真龙识海:“百年之后,本皇要在对阿斯塔洛帝国的战场上,看到你的身影!”
...
她,本为执掌欲望的神女,而今却反被欲望所囚。
五百年,沧海桑田。纵使那并未现世的五百年,她却真真切切荒废了整整五百载光阴。
她本应与他们并肩而立,受万灵敬仰、诸世朝拜。可如今,他们早已登临圣境之巅,而她却困于原地,固步不前...
“思念,亦是欲望的一种。”她曾试图以此自解。但越解越乱。
他的身影,在她心中早已根深蒂固。
她曾努力追随,可步履愈疾,反倒愈觉距离遥不可测。
他不曾回首,而她的目光,却从未偏移。
她看着他横压一世,一战成皇。也看着他愈发沉默,愈发寂寥。
看得越久,心火越盛——是贪,亦是爱;是执,亦是情。
她知道他的威名,也知他所负。
——知他表面尊崇,实则四顾皆敌。知他高踞皇座,实则步步为崖。
她想帮他。可又能帮什么?
她是“欲望”的神女,却连自己都驯服不了。连破境都做不到,又谈什么...帮到他...
她恨自己无能,恨自己停滞,恨自己一颗心,竟然会为了一个从未许诺过她未来的家伙,乱成这般模样。
然,纵使种种欲望缠身,但到头来却终究脱离了她这位欲望神女的掌控...
可悲,亦可笑...
“你在哪儿...”她坐在床沿,望着深邃夜穹,望着黯淡星光与云掩月色,喃喃低语。
“你在哪儿...”
“你在哪儿...”
“你在哪儿...”
...
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仿佛要用声音填满内心的裂缝。
直到那一刻,一声叹息,在耳边响起:
“我在,我一直都在。”
只闻其声,不见其踪,声音温和,似回应,亦似怜惜。却已悄然治愈了那颗即将破碎的心...
云散月明,一道清辉洒落,映照在她那张苍白却绝美的脸上。
她,笑了。带着释然,挂着红晕...
那道困锁了她五百余载光阴的桎梏,亦悄然破碎...